見到黛玉和湘云都用有些詫異的目光看著自己,探春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態了,訕訕地用手拂弄了一下額際的發絲,故作鎮靜地道:“老爺太太的考慮輪不到我來操心,至于馮大哥,他怎么會管這些事兒?”
“等到明天就知道了。”湘云似笑非笑,“沒準兒也能給探丫頭一個驚喜呢。”
饒是探春大氣,畢竟是個未出閣的黃花女子,也經不起湘云這般調侃,臉色漲紅,伸手就要去撕湘云的嘴,卻被湘云反手抓住手,兩個人就在炕榻上撕扯起來,一派歡聲笑語。
黛玉心里也是喜歡,她雖然是清靜性子,但是卻也喜歡和探春、湘云這樣知心的伙伴在一起熱鬧,尤其是像吟詩煮茶,品茗論道,何等愜意?
人都是群居動物,之所以喜歡清靜,那也是因為遇不到知己貼心之人,在榮國府里,能和黛玉說得來的,探春排第一,湘云排第二,再說就是寶釵了。
像岫煙本來也是能說上話的,但岫煙和妙玉關系太密切,反而讓黛玉不好和岫煙多往來,免得成了搶自家姐姐的閨蜜了。
“行了,你們倆也都別只顧著嬉樂了,原本這等事情也輪不到我來提醒你們,倒是寶姐姐今日’回門‘才觸動我,所以我也想多一些事情咱們聚一聚,興許像日后這種時日就不會太多了。”黛玉有些感傷,“誰知道明年后年這個時候,我們還能不再聚在一起呢?像你來我瀟湘館,我去迷們秋爽齋和藕香榭下棋撫琴的時光,還能有幾多呢?”
一句話把探春和湘云都說得沉默下來,先前的話雖然羞人,但是卻是說到了痛處。
女孩子都免不了要面臨許人嫁人這一關,一旦嫁人,自然不可能再像現在這樣朝夕相處,美好的一切都只能變為回憶。
也許是覺察到自己的話有些傷感了,黛玉想要扭轉,但是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話語,欲言又止。
整個房間里竟然有一種說不出寥落靜謐,連素來豪放的湘云和爽朗的探春也都是低垂著臻首,默然不語。
“人間有味是清歡,這是東坡居士所言,平時我們也許感覺不到,都只有在面臨著種種不測的時候,才能真正品悟到,沒想到林姐姐卻比我們先悟道了。”探春目光澄澈,看著黛玉:“這樣美好的光陰是我們每個人所追求的,但卻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不是么?”
湘云有些驚異地看了一眼探春,林姐姐話語里充滿感傷也就罷了,她本來就是一個多愁善感的女兒心,怎么探丫頭今日說話也是這般文縐縐加無限悵惘了,弄得自己好像倒成了一個俗人一般插不上話。
“行了,感傷也過了,觸動也有了,今兒個咱們還是別提這些不痛快的事兒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好不容易林姐姐請客還是鳳姐姐出銀子,也難得寶姐姐回來一回,咱們今兒個就要好好高樂一番,也讓日后能有一個美好記憶。”
湘云大大咧咧地站起身來,就在這炕榻上猛地一揮手,“我現在也懶得想太多了,就這么過著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怕是由不得我們自己,……”
話語語氣雖然輕松,但是卻透露出幾分凄涼和無奈,讓黛玉和探春都忍不住有些心酸。
寶釵的馬車駛入西角門時,忍不住透過馬車窗簾看了一眼。
雖然離開時間并不算太長,就算是加上離府別住待嫁,也不過兩個月時間,但是這兩個月時間卻是天差地別。
自己從一個待字閨中的黃花閨女變成了永平府同知,嗯,現在是順天府丞夫人了,這兩個多月的生活,從最開始的期待,到個中的甜蜜,然后再到開始感覺到壓力和責任,其中滋味唯有自家才明白。
酸甜苦麻辣,五味俱全,嗯,似乎無比的豐富多彩,或許人生才該是這樣才對,寶釵并不畏懼這樣的挑戰,甚至還有些興致勃勃。
長房沈氏的書香世家,家學淵源,為人嫻雅大方,無一不讓自己這一房感到了巨大壓力,就連素來傲嬌的鶯兒也不得不承認沈氏舉手投足間展露出來的風采并不遜于自己,所以才會攛掇著自己趁著和相公一起去永平府的時候趕緊懷孕,在日為相公生下麟兒,以壓倒沈氏生下的女兒。
寶釵也有些感動,鶯兒為此甚至放棄了自己提出的把她收房開臉的機會,希望相公這段時間能更多的機會和自己同房恩愛,這只有最貼心的丫頭才能替自己考慮得如此周全。
壓力和挑戰不僅僅來自沈氏,還有寶琴和未來的黛玉這一房。
寶琴雖然不能說是喧賓奪主,但是這丫頭卻有她自己的個性和想法,換句話說,就是特立獨行,寶釵也不得不承認,這恰恰可能是最吸引丈夫的一面。
雖然黛玉最早和丈夫結緣,在丈夫心目中有著獨特的位置,但是寶琴似乎卻絲毫不怵對方,甚至還在有意無意的挑起雙方的矛盾,大有競風流的架勢。
最初寶釵都有些不能理解,即便是自己有時候和黛玉有些嫌隙,但是都要小心的處理,避免印象雙方關系不睦,那黛玉又是一個心氣高性子傲嬌的,從來就不會讓著誰,但寶琴似乎卻在反其道而行之。
不過寶釵后來發現,似乎寶琴這樣做,黛玉反而表現出了幾分容忍和退讓,這讓寶釵都大惑不解。
要知道在她和黛玉之間,這往往是自己扮演的角色才對,怎么黛玉卻對寶琴變了個人似的,這不該是一場針尖對麥芒的大戲么?
有時候寶釵都會覺得,也許這就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當然,這女人之間的關系,還談不上什么誰降服誰的意思,但是的確有點兒生生相克的感覺倒是真的。
這種魔幻感讓寶釵都覺得有些不真實,但事實卻又是擺在面前的,讓她不能不信。
馬車終于挺穩,寶釵收拾起了各種心思,在鶯兒和香菱的扶持下,款款下車。
薛姨媽早早就在幾丈外迎著了。
照理說這女兒回門不當如此,但是寶釵這一次算不上是正式“回門”,更像是走親戚,薛姨媽本身也就是寄居在榮國府里,加之想念女兒過甚,所以也就顧不立許多禮數,來到門前迎接了,只圖早一點兒見到女兒。
跟隨在薛姨媽身邊的除了同喜同貴兩個丫頭外,還有黛玉、探春、湘云、迎春、惜春、岫煙等一大堆昔日的姐妹們,這倒是讓寶釵有些激動,也有些不敢當的感覺。
和母親行過禮之后,寶釵便趕緊上步牽著黛玉的手:“怎勞妹妹親自出門來,我還說在母親這里坐一會子便到園子里來幾個姐妹那里一一坐一會子,誰曾想妹妹竟然……”
薛姨媽喜笑顏開,眉目間滿是喜歡和高興。
“寶釵,林丫頭可有心了,聽說你要回來,早早就安排后廚準備了幾桌,準備今日在凸碧山莊好好聚會祝賀一下,而且還專門把我們這些老人給避開了,只是你們姐妹們幾個,連你珠大嫂子和鳳丫頭都給叫在了一起,探丫頭她們幾個也是踮著腳尖兒盼著呢,你們幾個這般姊妹情深,連我這個當母親的都是羨慕得緊啊。”
薛姨媽的確挺高興,一方面是因為黛玉、探春、湘云她們對寶釵“回門”的尊重,另一方面也的確是想到她們姊妹間的感情不一般,黛玉能有這樣的表現的確出乎她的意料。
她一直以為黛玉應該是嫉恨和不滿寶釵的“后發先至”,甚至是心存嫌隙,會冷眼相對的,而今日黛玉的表現卻顛覆了她的觀感。
這固然讓她有些擔心黛玉成長速度很快,不再是那個心氣高心眼兒小的小丫頭了,但是如果自己女兒能和黛玉保持一種良好關系,也有利于女兒能夠迅速在馮家那邊站穩腳跟。
她對自己女兒的心胸能耐都很有信心,但是那沈氏也不是簡單人物,書香門第世家,其父又是當朝大員,又占著長房優勢,寶釵和黛玉好歹也是沾著親戚關系,如果二房三房日后和睦相處,情同姐妹,自然就能不落下風。
母親的話讓寶釵更是驚詫,這是黛玉安排的?
若說是王熙鳳或者探春這么安排,寶釵都能勉強相信,這林丫頭如此展現“大將風范”,不,準確的說是“大婦風范”,是“主母風范”,就真的讓她覺得自己以前是走眼了。
再一看林丫頭眉目間往日的青澀似乎都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自信和銳利,寶釵似乎有些明白了,看來自己和寶琴嫁入馮府還是給了林丫頭以巨大的壓力,這種壓力是一種成熟的催化劑,使得黛玉在短短兩三個月間就成熟了不少,少女的青澀正在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與生俱來以前藏于心間的自信和鋒銳便開始展現出來了。
這種壓力帶來的釋放還是自己帶給對方的,或許還有幾分是寶琴,嗯,自己和寶琴的雙劍合璧估計讓林丫頭不得不正面這份挑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