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呵,什么時候鳳姐兒都開始當起斷案官來了?怎么,要不我這個順天府丞讓她來做?”馮紫英毫不客氣地羞辱。
這個王熙鳳的確有些放肆了,仗著和自己有了關系,竟然敢這般觸碰自己的底線,若是再不好好敲打一番,真的要翻天了。
“爺!”平兒急得眼圈兒都紅了,杏目中也多了幾分淚影,“您就不能先聽奴婢把話說完么?奶奶以往興許是有些跋扈了,但那時候不是還跟著爺么?現在奶奶只有爺可以依靠,如何還敢觸犯?以奶奶的聰慧,怎么不清楚爺給她劃的界限?”
見平兒急得眼淚漣漣,臉色都變了,馮紫英才強壓住內心的怒意,這事兒怨不得平兒,她也夾雜在中間為難,自己對她發火,倒顯得自己氣量狹隘了。
“好了,平兒,爺不是說你,但是鳳姐兒在辦完贖人的事兒后我覺得好像就有點兒飄了,怎么,靜極思動,又想撿起她的老本行,要干預訴訟……”
“不,爺,您真的誤會了,奶奶在做完上樁事兒之后就說太累了要歇息一下子,根本沒想過其他事情,這是人家找上門來的。”平兒見馮紫英話語口風有所緩和,趕緊接上話:“奶奶根本不想碰這種事情,他也知道爺忌諱這些,但是實在是不好推脫,而且人家也明確說了,只求帶一個話,并未要求其他?”
馮紫英冷冷地看著平兒,“只帶一句話,就這么簡單?”
“真的,爺要如何才肯信奴婢所言?”平兒抿著嘴直勾勾地看著馮紫英,“奶奶并未應承任何條件,也是看著以前的交情才勉強答應下來的。”
“那好,爺就洗耳恭聽了,聽聽是誰要在這里邊準備出點兒什么幺蛾子吧。”馮紫英冷哼了一聲,“平兒,不管此番事情如何,回去好生給鳳姐兒帶句話,這等事情日后少碰,跟著爺,難道爺還能讓她餓死了?真要有什么好營生,爺會替她惦記著,莫要成日里胡思亂想,給爺整出這些幺蛾子來。”
平兒見馮紫英話語語氣緩和,心里終于放下來,一直捧著心的手也放下來,還未說話,卻被馮紫英又調笑了一句:“不過平兒你方才捧心的姿勢挺好看,沒事兒多給爺做一做這個動作。”
平兒白了對方一眼,撇了撇嘴哼了一聲,先前那股子暴怒氣勢都快要把自己嚇得肝膽欲裂了,這會子卻還又活泛起來了。
平兒這才把自己的來意說了。
其實情況也很簡單,蔣子奇家得到了消息,據說新來的順天府丞小馮修撰意欲重查蘇大強案,要把所有嫌兇均拘押到案,這也引起了一干人的恐慌。
蔣家也算是漷縣有名的望族,若是蔣子奇又是蔣家嫡支子弟,若是被順天府羈押,那勢必對蔣家聲望造成極大的影響,像蔣緒川和蔣子良這些人都是蔣家族人,自然不愿意見到此情形。
不過蔣緒川和蔣子良也都算是北直士人,他們自然也清楚此番馮紫英走馬上任勢必要新官上任三把火,若是他們貿然出頭,肯定會引來北地士林群體中的非議,所以他們現在也很是著忙,卻又不好出頭。
“這倒是有趣了,所以蔣家就找到鳳姐兒,我就有些好奇了,怎么鳳姐兒和蔣家又扯上關系了,蔣家既非武勛,子弟也是士人,蔣子奇不過是個商賈之輩,王家是金陵大族,并非土生土長順天府人,和漷縣更扯不上什么關系,誰能找到鳳姐兒頭上?”
馮紫英的確很好奇。
“爺還記得那位劉姥姥么?”平兒忍不住問了一句。
“劉姥姥?”馮紫英一愣,這話劉姥姥有什么關系?
“看樣子爺還有印象,那位劉姥姥便是漷縣的,只不過現在住在她女婿王狗兒家中,王狗兒家早年是和奶奶所在的王家連過宗的,劉姥姥一個遠親便嫁在蔣家,興許是劉姥姥過年回去顯擺,讓這個親戚知道了,蔣家通過劉姥姥找上門來找到奶奶,只求奶奶搭一個線,帶一句話,……”
平兒也知道這番話有些牽強,若只是劉姥姥這層關系,何須理會?隨便找個理由就打發了,可這還眼巴巴地讓自己跑來說道,這里邊難道就沒有其他緣故?
馮紫英也不再計較這些,只是冷著臉問道:“讓你帶個什么話?”
“蔣家那邊托人讓奶奶幫忙帶話就說那蔣家三爺不曾殺過人,絕非行兇之輩,……”
“這話倒也荒唐,哪個嫌兇會自認殺過人?便是當場拿住,還有人死不認賬呢,都知道這殺人償命,哪個愿意輕易認罪伏法?”
馮紫英當然清楚蔣家既然托人來說,也應該清楚自己的底細,單單就靠這么兩句話就能把自己說動,那也未免太可笑了,找王熙鳳帶話不過是一個由頭,后邊兒肯定還有具體的說法才行。
“這卻不是奶奶和奴婢所能知曉的,但奴婢覺得他們只是想要告知一下大爺,大概是希望大爺莫要先入為主,給他們定罪吧?”平兒也只能猜測。
馮紫英心里已經有了幾分估計,應該是蔣家害怕自己不分青紅皂白,先行下令把蔣子奇抓捕羈押如順天府大獄里,那樣一來蔣家顏面盡失,便是日后放出來,也會大受影響,所以才會先來通氣,至于內情后事,可能還會有下一步的接洽。
沉吟了一下,馮紫英也沒有再為難平兒,擺擺手,“此事我知道了,你回去給鳳姐兒說清楚,答復對方話已經帶到,但是具體如何處置,還要看他們的表現,讓他們自行到府衙里來,其他不必多說。另外也給鳳姐兒交待一下,日后這些事情少過問,免得日后都察院找上門來還不知道為什么。”
平兒匆匆來匆匆去,馮紫英便是想要親近一番都不能,那一日眼見得便要入港,卻被那司棋給破壞了,好在司棋擋了槍,卻又別有一番滋味,但是平兒時不時地在眼前晃來晃去,還是讓他心癢不已,總要尋個機會得手遂愿,方才罷休。
裘世安接到自己從子從宮外傳來的消息,頗為驚異,小馮修撰,不,現在是馮府丞了,馮府丞有意讓自己幫忙帶話給鄭貴妃。
“你原封不到的把話給我說清楚,來人怎么說的。”裘世安當然清楚現在馮紫英的威勢,隨著馮紫英入京出任順天府丞,其身份不比往日尋常府郡的同知了,順天府可是可以和六部比肩的京畿中樞,地位重要,便是皇上都要多關注幾分。
“來人說,馮大人手里有一樁案子,大概是和鄭貴妃的親戚族人有關,不過鄭家素來桀驁,馮大人不欲與鄭家不睦,想到大伴在宮中素有威望,便想請大伴幫忙帶話給鄭貴妃,宮外事兒最好不要牽扯宮中,若是因族人損及貴妃娘娘清譽,皇上怕是不喜。”
小內侍一字一句半字不落地原文復述了一遍。
裘世安細細咀嚼。
幾個年輕貴妃素來是不太放在他心目中的,子嗣皆無,皇上從不臨幸,嗯,皇上早就戒絕了此事,便是幾位有子嗣的貴妃宮中也幾乎絕跡夜宿了,便是夜宿,據裘世安所知的起居注里,也從未男女之事,皇上除了朝務,現在是一門心思修心養性謀長生,其他皆不考慮。
所以這些年輕貴妃們不過是些在宮中等著紅顏老去的可憐蟲罷了,現在皇上身體不佳,有這份心思不如都放在幾位皇子身上,非是自己如此著想,便是夏秉忠和周培盛何嘗不是如此?
自己高看賢德妃一眼不過是因為其賈家似乎和馮家走得頗近,而小馮修撰又娶了賢德妃的表妹,另外似乎還有一個表妹也要嫁給小馮修撰,這才讓他起了幾分心思,馮家現在在朝中文武兩途皆有人脈,日后自己若是真的跟附某位皇子,有這方面的人脈,自然會更受看重。
他也相信以馮家這樣現在蒸蒸日上的勢頭,不可能只把寶壓在皇上身上,誰都清楚皇上身體狀況一日不如一日,一旦駕崩,新帝登基,誰不想近水樓臺先得月,而自己就算是這個近水樓臺,對馮家亦有價值。
裘世安很清楚自己定位,自己肯定是無法和這些士林文官比的,無論是哪位新皇登基,都要用這些譽滿天下的士林文臣,但并非自己就對他們毫無用處了,正因為如此,雙方才有合作的意義。
只不過這一回小馮修撰如此突兀地帶話進來,讓自己幫忙敲打鄭貴妃卻讓他有些起疑。
這鄭貴妃之兄雖然是北城兵馬司的指揮使,但那又如何?一個指揮使難道還能讓小馮修撰忌憚幾分不成?
又或者小馮修撰新官上任,不想太過鋒芒畢露,才會有這樣隱晦的手法來處理事端?
又或者這本來就是小馮修撰來試探自己的能耐的順手之舉?
裘世安不斷腦補,卻是百思不得其解,總覺得這里邊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