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當然不會貿然向沈有容提起解決福建水師的問題,他只是不經意的提及福建水師和登萊水師的戰斗力比較,而沈有容也對當下大周的幾支水師作了點評。
在登萊水師組建之前,福建水師承擔著整個漳州以北的海上防務,另外一支水師則是廣東水師,但廣東水師無論是規模還是戰斗力都遠不及福建水師。
不過隨著壬辰倭亂之后日本威脅日漸消減,作為主力的福建水師日漸沒落,朝廷對水師的不重視使得水師艦船補充換代陷入停滯,水師訓練更是流于形式,加上軍官吃空餉、走私和懈怠訓練,導致這支原本是大周最精銳的水師迅速蛻變為一支和尋常衛軍沒什么區別的隊伍,甚至在面臨倭寇的進襲時都顯得笨拙而遲緩。
這也是沈有容為什么不愿意繼續在福建水師呆下去的緣故,一支暮氣沉沉全無進取精神的水師不是哪一個人能夠挽救得了的,這種積弊日深帶來的影響也不是哪一個人能夠消除得了的,所以沈有容更愿意去重新打造一支精銳,尤其是馮紫英提出的要打造一支全新的以大艦和火器為核心的水師,更是讓他怦然心動,也才有登萊水師的今日。
除了沈有容這邊的安排,東番也是馮紫英特別關注的。
除了安福商會和龍游商人在東番的墾殖外,還有閩地大豪們在東番右岸布袋鹽場的經營這幾年間也進展頗大。
這幾年間馮紫英從未放松過對東番的關注,哪怕在永平府,也一樣定期和東番那邊保持著聯系。
連文莊和林火生他們在布袋鹽場動作力度極大,甚至超出了馮紫英的預料,很有點兒孤注一擲的架勢,原本以為他們可能要三年才能出鹽,五年估計才能開始進入穩定的盈利期,但是沒想到人家只用了兩年就出鹽,第三年已經盈虧持平,估計第四年就要進入盈利期了。
當然這也和這幾年不惜一切代價的投入有很大關系,一年里他們便從閩地遷入了近千人,而且也在澎湖建立起了穩定的中轉站,第二年右岸地區的人口便超過了千戶三千人,預計到今年要突破五千人。
這樣大規模的動作,讓在南北墾殖的安福和龍游商會的人都為之咋舌不已,要知道他們專門的拓墾,在東番南北兩端的遷民三年間也不過六七千人,而這幫曬鹽的就敢一下子遷民四五千人,要知道現在東番所有一切都需要從閩浙這邊輸入,其花費之大,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所以這股子氣勢實在是有點兒不成功便成仁的感覺。
說曹操曹操就到,馮紫英剛回到府里,汪文言便帶著王九玉來了。
馮紫英也有一兩年沒見著這個縱橫南直和閩浙的大鹽梟了,這廝據說一直奔走于東番和閩浙間,看這家伙的模樣,黑瘦精干了許多,但是氣勢卻更見兇悍凌厲,估計是在和東番山民的搏殺中磨礪得更見犀利了。
“草民見過大人。”
王九玉上一次來見馮紫英的時候是馮紫英還沒有去永平府時了,在京中見過一面,馮紫英也和他有過一番長談。
這一隔就是一年多時間,現在馮紫英不但去永平府干了一年多的同知,眼下更是平步青云出任順天府丞,便是王九玉早就知道馮紫英非池中物,但是這樣幾乎是平地起飛的升遷,還是讓人唏噓感慨不已,也難怪連、林、朱幾位都是越發看重這條線,定要把這根粗腿抱牢。
“免禮,起來罷九玉,咱們都是老熟人了,還這么客氣干什么,坐吧。”馮紫英一擺手,王九玉便側身半個屁股落座。
“有一年多沒見了,看你這樣子,在東番那邊日子過得有些辛苦啊。”
馮紫英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鹽梟出身的家伙,這兩三年里王九玉已經通過各種手段漂白了自己身份,當然其本人本來也沒有在官府留什么案底,加上和閩地大豪們裹成一團,又參與了朝廷主導的墾拓東番大計,自然就再無人去過問他過往黑歷史了。
“大人才是辛苦,永平府一舉把蒙古人大軍打得落花流水,草民便是在江南也是皆聞大人的威名。”王九玉趕緊道。
“呵呵,我問你,你卻來夸贊我,什么大敗蒙古大軍,不過就是倚城而守小挫對方,蒙古人不愿意作折本生意退走而已,倒是你們,聽說在東番動作很大啊,肅清了鹽場周邊治安么?”
馮紫英擺擺手,什么江南聞名,那都是笑話,估計也只有對自己關注的人才知道,一般小老百姓誰會去管你永平府的事兒,連永平府在哪里都未必知道。
“回大人,只能說取得了初步的進展,但是您也知道東番山林中的土人甚多,短時間內是不可能徹底根除的,不過今年我們天時不錯,出鹽量大增,幾位東家都很高興,所以從閩地引入過去的人口也在繼續增加,我們的力量也在進一步增強,土人們已經很難對我們構成太大的威脅了,下一步諸位東家還有意進一步擴大規模,……”
王九玉說起這些情況也禁不住有些眉飛色舞,自己能從一介鹽梟蛻變為堂堂正正的大豪,雖然還不能稱之為鄉紳,但是連林幾位不就是看中了自己的驍悍勇武么?若是沒有這些土人的襲擾,自己又哪里能有機會來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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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博得這樣一個機會?只怕鹽梟身份還要戴一輩子呢。
“哦?這么有把握?”馮紫英挑了挑眉毛,看來自己還小覷了對方啊。
“大人,單靠我們肯定還不行,諸位東家也和福建水師那邊搭上線了,他們也愿意參與進來,……”王九玉頓了頓,“另外我們的商團護衛隊也都全數裝備了廣東佛山莊記出品的燧發火銃,對付這些土人,只要不是大股土人襲擊,還是綽綽有余的,而且我們與水師一道連續進剿了兩次,周近的土人已經基本上都被清剿一空,剩下的也都逃入山中深處了。”
原來是勾搭上了福建水師,馮紫英心中微動,福建水師雖然沒落了,但是仍然算是正規軍,如果再有這些商團護衛隊配合,對付這些山民土人的確還是沒太大問題的。
“沒想到連林他們幾位倒是考慮得周到。”馮紫英點點頭,“東番設府之事據我了解,朝廷還是希望緩一緩,你們這邊進展還算不錯,但是只是涉及鹽務,而且朝廷幾乎是全數提前收取了,而安福和龍游商人他們的進展不算太快,墾殖不盡人意,我也和他們交涉過,希望他們加快進度,但生地拓墾的確比起你們鹽場來艱難許多,我也能理解,……”
王九玉算是馮紫英和福建這幾位大豪們的聯絡員,雖然他是大鹽梟出身,但是要和連、林、朱幾位比,還差了不少,他也很樂于充當這樣一個角色。
絮絮叨叨說了好一陣后,把王九玉的來意了解清楚,也交待了自己的一些想法,馮紫英這才很隨意地問起其他。
“江南那邊情況如何?”
“大人是問哪方面的?”王九玉還沒有明白過來。
“聽說甄家現在很活躍,也在插手鹽務?”馮紫英直接問道。
王九玉吃了一驚,想了一下才小心地道:“大人,甄家的確提了一些要求,也派人去見過幾位東家,大概也是想要插手鹽場,但幾位東家沒有答應,也不可能答應,投入這么多,這還沒有正式見到盈利呢,甄家雖然強橫,但吃相也未免太難看了,……”
“那甄應嘉豈會如此輕易罷休?聽說他現在在南直隸很有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架勢啊。”馮紫英笑了起來,“你們的鹽今年就該逐漸增大產量了,兩淮都轉運鹽使司衙門和兩浙都轉運鹽使司衙門那邊現在甄應嘉聽說都能插得上手呢,若是不遂他愿,只怕你們的麻煩不小啊。”
馮紫英注視著王九玉,王九玉也有些緊張,不清楚馮紫英的意圖。
甄家和賈家關系匪淺,一個是金陵新四大家,一個是金陵老四大家,而這一位又和賈家有著千絲萬縷聯系,前任兩淮巡鹽御史林如海更是這一位的岳丈,金陵知府(應天府尹)賈雨村據說也和這一位有些瓜葛,而賈雨村現在和甄應嘉走得很近。
“大人,甄家在南直隸這邊的確算是地頭蛇,但是幾位東家在閩地也不是沒身份的,便是草民在南直和兩浙也小有名聲,若是不講規矩一味以勢壓人,那我們這邊也只有奉陪到底,當然,我們也不是不知趣,我們的鹽肯定要進南直和江右,這是當初大人給我們許諾的,我們也知道這最終要朝廷來定奪,但我們愿意按照規矩來交鹽課,可……”
王九玉語速很慢,也在揣摩對方的意圖,“大家都是生意人,我們投入那么大,總得要給我們一碗飯吃,而且下一步我們也會遵照朝廷的意思,繼續加大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