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的確很忙,在和房可壯達成一致之后,他便迅速去了齊永泰和喬應甲那里,作了匯報。
干這么大的事兒,勢必引起連鎖反應,后續究竟會引發多大震蕩,馮紫英和房可壯心里都沒底,所以都得要向各自的“后臺靠山”匯報,求得支持。
房可壯的恩主是現任戶部左侍郎王永光,從大派系來都屬于北地士人,而且王永光是也算是北直隸士人領袖之一,與齊永泰、喬應甲關系都不錯,某種意義上來說,馮紫英也算是山東士人,只是馮家離開山東比較久了,而且分別在山西和京師城中奔波,馮紫英也是寄籍順天府,所以三頭都能算。
房可壯也去了王永光那里,所以很快在北地士人內部就達成了一致,那就是由順天府這邊來啟動對通倉的調查,一旦問題挑開,有了實質性的進展,那么都察院和刑部都要介入,來擴大戰果,而龍禁尉那邊,就需要齊永泰在合適時間向皇上稟報,或者等待龍禁尉自己認為合適時候考慮了。
馮紫英把順天府刑房和三班衙役中的幾名精干可靠的角色都抽調了出來,另外又從北部幾個縣中的巡檢司中遴選了幾個他在考察中發現的干練角色,一并交由房可壯來使用。
在馮紫英的鼎力支持下,房可壯很快就打開了局面,采取密捕的手段抓捕了那名糧商,馮紫英又借用了龍禁尉北鎮撫司老熟人張瑾的名頭,調用了幾名北鎮撫司的檔頭和番子來協助。
張瑾倒是很熱情,面對如日中天紅得發紫的小馮修撰,傻子都知道抱這條粗腿,所以直接問馮紫英要多少人。
馮紫英也沒有客氣,點了趙文昭的名,畢竟是合作多次的熟人,用起來更放心更順手。
張瑾自然沒意見,而趙文昭更是喜出望外,能有這樣的機會跟著小馮修撰做事兒那簡直不要太幸福,加上小馮修撰在玉田沽河渡口遇刺一案一直沒有進展,所以趙文昭也很是內疚,也想借此機會來彌補一番。
不出所料,那名糧商最初還想當桀驁,不肯交代,但是在北鎮撫司的人介入之后,很快就懾服了,交代了這批糧食的來歷。
這批糧食乃是他勾結了通倉一名副使,采取以舊換新以次充好以及滲入了部分砂石之后的陳糧換出來的新糧,總共是四千石,按照每石二錢五厘銀子付給那位副使,也就是僅此一筆,那位副使便盡收一千兩銀子。
問題是這只是冰山一角,按照這名糧商交代的,單單是他所知曉的,起碼就有三名糧商在和這位副使做同樣勾當,涉及這種以舊換新摻砂石的數量高達六七萬石。
至于其他副使乃至通倉大使有沒有參與,他并不知曉,因為他們都是各走各的門道,并不去過問他人的,但以他對這一行的了解,幾乎人人都要過手分潤,鮮有沒有卷入者。
王熙鳳讓平兒和林紅玉來找他時,他正是最忙的時候,通州那邊獲得了突破,就意味著要對通倉動手了。
可通倉就不是通州州衙能夠查的了,所以這批人馬便又改換了湯頭,變成順天府衙的專門調查組。
畢竟這通倉原來的一部分就是屬于順天府的,順天府衙對通倉有監督權,但因為順天府衙中沒有馮紫英信得過的官員,或者說不太相信他們能把這樁事兒做實做牢,所以馮紫英不得不親自上陣來主導。
所以當林紅玉來找馮紫英時,馮紫英也極不耐煩,加之林紅玉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兒,只是按照王熙鳳的吩咐來說奶奶有緊要事兒要和馮大爺面商,但此時馮紫英哪有心思來想其他,便隨便敷衍了幾句,打發了林紅玉回去。
“大人,我看可以動通倉的人了。”趙文昭是和汪文言一塊兒來的,一進門,便開門見山。
雖然汪文言只是一個沒有官身的幕僚,但是趙文昭卻知道連這種事情馮紫英都敢全權交給汪文言來操盤,既說明此人的能耐不小,同時也說明此人深得小馮修撰的信任,所以趙文昭并沒有因為自己是龍禁尉副千戶就對汪文言傲慢幾分,反倒很是尊重,這讓汪文言也對這一位龍禁尉的副千戶刮目相看。
“哦,這么有把握?”馮紫英放下手中的筆,抬手示意二人入座。
“再拖下去,我擔心通倉那邊的人相互通氣,只怕效果就會受到影響,后期要逐一撬開他們的嘴巴難度就要大許多,也耽誤時間,現在趁著他們都還驚疑不定,相互之間都還猜忌,擔心對方先交代來立功贖罪,尚未建立統一戰線,各個擊破,效果最好。”
趙文昭也是精于此道的老手了,對如何對付這些人的經驗十分豐富,遠勝于馮紫英這些紙上談兵的角色。
說實話對這種偵訊技巧,馮紫英并不擅長,他更愿意從戰略宏觀的角度來布局,同時要迎合和協調上邊的態度。
目前通州外圍的情況調查已經告一段落,所以房可壯那邊不再是主戰場,通倉一幫人將是攻堅重點。
即便是順天府衙的人要動通倉這幫人,這幫人也未必有多怵,通倉官吏都是屬于戶部直管,官員按照規矩,如果牽扯罪案,都需要都察院來調查,除非是先行擋獲案件地方官府可以臨機處置,下來都需要交由都察院先行調查。
便是吏員也需要順天府衙而非通州州衙來處置,所以這邊才會轉移到順天府衙來。
不過如果借助龍禁尉來辦案,那就不再受這些限制,同樣,借用龍禁尉的職權,不但龍禁尉要承擔風險,同樣順天府也要一樣承擔如果辦案不力或者出了差錯引發的彈劾帶來的風險,畢竟龍禁尉屬于三法司之外的皇權直屬,理論上權力無限,但是同樣也是都察院盯著的重頭。
這也說明張瑾對馮紫英的信任和看好,否則換了別人,龍禁尉怎么可能輕易把這份權柄交出去,而且責任還要自己來承擔。
“文言,你覺得文昭的看法怎么樣?”馮紫英還要征求一下汪文言的意見。
汪文言在歙縣也是牢吏出身,在牢獄事務上浸淫多年,十分熟知這里邊的內情,應該能夠拿捏準這里邊的火候。
“我也贊成趙大人的意見,現在情況已經捅開了,該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但是卻還未完全明了,大家都還在一團迷霧中,只知道其中的一鱗半爪,現在動手出擊,正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然后分開來各個擊破,只要控制住了他們,少許有一些證據,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封庫查賬了,但是大人,這里邊有個問題。”
“講。”馮紫英格外冷靜。
“我和趙大人也討論過,這里邊有一個大問題就是牽扯人太多,通倉大使、副使以及其他官吏幾乎都牽扯進去了,還有守衛的漕兵也沆瀣一氣,另外還牽扯到許多其他官員,所以一旦動起來,整個通倉幾乎就要癱瘓了,如果沒有足夠的人原來迅速頂替,把通倉事務接管起來,那一旦有差池,這份責任我們扛不起啊。”
這也是趙文昭最擔心的,通倉事務重于泰山,平素看起來沒什么,但是一旦有個意外,京通倉就是壓艙石,一旦動了通倉的人,那么三五個月內只怕通倉都無法正常運轉,有個意外,那責任就不輕了。
馮紫英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在向齊永泰和喬應甲匯報時也提到了,好在王永光現在是戶部左侍郎,黃汝良雖然是江南士人,但是在翰林院是馮紫英也和他有幾分師生情誼在里邊,不至于故意刁難,所以去找戶部那邊要先協調好。
至于說要動漕兵,漕運總兵官現在是陳瑞全,是齊國公陳家的三房嫡長子,陳瑞文的堂弟,有這層關系,馮紫英倒也不懼,西山窯那邊陳家牽扯不淺,此時去和陳家打個招呼,他們也應當樂于配合才是。
“此事是我的責任,我責無旁貸,戶部那邊我去交涉,通倉事務你們不必擔心。”馮紫英大包大攬,“漕兵這邊也由我來協調,齊國公陳家還是要給我幾分面子的,另外我倒是擔心你們這邊人手是否充裕,一旦動起來,就要以泰山壓頂之勢橫掃,絕不能有漏網之魚,起碼那些我們名單上的重要人物,一個都不能漏網!這一點你們怎么保證?”
“順天府衙這邊……”趙文昭剛一開口,就被馮紫英否決:“順天府衙這幫人我自己都沒有信心,不可重用,州縣上,我倒是可以抽一些人,但是他們不堪大用,畢竟都在順天府這塊地盤上生活,誰也無法保證,所以龍禁尉這邊……”
趙文昭苦笑搖頭:“大人,您就別難為張大人了,他這都是冒了奇險,抽調人太多,那就是龍禁尉辦案,不是你們順天府為主了。”
“五城兵馬司和巡捕營如何?”馮紫英遲疑了一下。
“不行,這幫人一樣早就被滲透了,遇上這種大事情,多半是要出差錯的,被他們放掉幾個,那就麻煩大了。”趙文昭和汪文言同時搖頭。
“那就京營。”馮紫英吸了一口氣,還是在京中缺乏自己的力量,巡捕營和五城兵馬司都沒有自己的人,順天府衙和各州縣里,現在除了通州房可壯基本上算是可信,其他都還需要觀察。
要抽調京營,那是不合規矩的,京營是軍隊,從不參與這些案件查辦抓捕事務,也沒有這個權力、責任和義務。
順天府可以請都察院,請刑部,請龍禁尉,請五城兵馬司和巡捕營來協助,但是想動京營,那就破格了。
趙文昭和汪文言都面面相覷,不知道馮紫英是不懂這里邊規矩,還是太過自信,京營可不是想動就能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