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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馮唐的意見呢?”永隆帝沉吟著問道。
“他本人意見最好是緩一緩,等到他把局面穩定之后再來議定如何裁撤和合并。”張懷昌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道:“馮唐說需要評估一下西北局面,要等到他去了西北之后實地了解。榆林鎮他相信沒什么問題,但寧夏甘肅二鎮在前幾年寧夏叛亂之后實際上并未有太大調整,軍中怨氣并未得到多少消散,完全是依靠當時朝廷補發糧餉和平叛勝利壓下去的,但是這幾年過去,只怕……”
張懷昌也很清楚三邊和宣大、薊遼是沒法比的,往往是薊遼和宣大這邊五鎮糧餉都補給到位了,三邊四鎮可能還在翹首期盼,加上本身運輸損耗大,道路崎嶇漫長,耗時長,這就更加重了三邊四鎮的艱難。
這樣幾方面因素疊加起來,三邊四鎮將士肯定都很不滿,這從一些從榆林、寧夏走出去的武將再無人愿意回三邊去就能看得出來。
永隆帝陰沉沉的一笑,“看樣子馮唐也不看好裁撤合并?”
“陛下,彼輩豈會支持裁撤邊軍?馮唐算是比較顧大局的了,否則便會斷然拒絕去三邊。”張懷昌無奈地道。
永隆帝嘆道:“朕又何嘗愿意裁撤?可淮揚鎮這邊……”
無解。
“京通二案進展如何,馮鏗那里……”永隆帝覺得自己都有些羞于提及這些,但是形勢所迫,又不得不如此。
“有些進展,戶部那邊和都察院、刑部這段時間都在籌措,馮鏗此子點子頗多,他的發賣之策在京中和江南都引起了轟動,預計明后日的發賣,會有一個好的開局。”張懷昌連忙道。
“那如果發賣效果不錯,是否可以暫緩裁撤合并?”永隆帝有些猶疑地問道。
對于裁撤合并西北四鎮,永隆帝其實是有些擔心的。
寧夏之亂給了他很深的陰影,若非處置果斷,而榆林、山西、大同三鎮軍隊保持了較高的戰斗力水準,加上柴恪、楊鶴和馮唐平叛打得非常好,而且叛軍內部也出現了分裂,他都不敢想象一旦甘寧二鎮被打爛之后,會變成什么樣的結果。
但是淮揚鎮組建也是他迫不得已做出的決定。
江南本來就對朝廷加征賦稅十分不滿,加上倭人去年在沿江肆虐,使得整個江南群情激憤,如果不給一個交待,的確很難把這個民意壓下去,所以葉向高和方從哲都力諫組建淮揚鎮以緩解江南民意。
張懷昌一愣,“陛下,組建淮揚鎮已經開始,戶部的款項已經準備停當,只等朝廷確定淮揚鎮的總兵人選便要正式啟動,如果暫停裁撤合并,那戶部根本就沒有銀子去補發西北四鎮糧餉,這筆本來是西北四鎮的餉銀已經劃給了淮揚鎮,屆時只怕連榆林鎮這些軍隊都要鬧起來了。”
永隆帝痛苦地一手扶額,組建一個軍鎮,動輒就是百萬兩銀子來計算,不壓縮西北四鎮的開支,怎么組建淮揚鎮?
“那你們打算讓馮唐去西北帶多少銀子去?”良久,永隆帝才緩過氣來問道。
“最少五十萬兩,飛白今日和馮唐談了,馮唐要價是先期八十萬兩,而且還要視去西北了解具體情況之后再增加四十萬到五十萬兩,其他款項按照原計劃繼續撥付,這兩筆是補發的,但這個數目太大了,兵部也不敢應承,否則戶部那邊撥付不出來,一樣是禍事。”
張懷昌的臉色也是苦澀的。
這一下午,在兵部公廨,在文淵閣,馮唐都一直在和大家伙兒爭吵。
沒辦法,誰都知道這是樁苦差事兒,去就要面對已經鬧起了兵變的西北將士,和即將兵變的西北將士,以及雖然不會兵變,但是隨時可能撂挑子的西北將士。
雖然以馮唐的威望和資歷去了之后不至于有性命之憂,但是沒有銀子,面對怒火中燒的將士們,完全可能被陷在那里成為人質,這也是馮唐咬著牙不肯松口的緣故。
既然辦不好,那還不如不去,去就要有把握才行。
“那就是沒談好?那你們打算怎么辦?”永隆帝煩躁地敲了敲御案,提高聲調:“總不能強壓著馮唐去吧?去了解決不下來,還不是朝廷的事兒?”
張懷昌沒有因為永隆帝的發火而驚慌,在都察院擔任左都御史時他就沒少面對永隆帝的怒火,現在到兵部擔任尚書,他就更不會在意了。
“總歸要談好的,無外乎就是一個討價還價罷了。”張懷昌顯得很平靜,“馮唐也很清楚,朝廷之所以裁撤西北四鎮,那就是因為財力不足以支撐,如果真的朝廷財力豐足,又何必如此為難,做這樣的選擇?”
永隆帝死死地盯著自己這個兵部尚書,良久不語。
對這個兵部尚書,他是不太滿意的,遠不及原來的兵部尚書張景秋貼心,但是毫無疑問張懷昌和內閣更能協調好,而有內閣的支持,也能對這些武將有更大的發言權。
“張卿,西北之事不能拖,而且朕有些擔心昔日寧夏叛亂后來招安的那些叛將在其中有無作祟?龍禁尉那邊朕已經安排他們去查了,若是彼輩又在其中興風作浪,定不能輕饒!”
永隆帝丟下陰惻惻的話語,拂袖而去,張懷昌只能對著空空如也的御座行禮之后,黯然退場。
說得簡單,不能輕饒,像劉東旸、劉白川、土文秀以及許朝這些將領,當年都是叛軍中的核心人物,后來在出征沙州和哈密之戰中也曾立下了大功,怎么可能和這一次西北兵變沒有瓜葛?
前車之鑒,朝廷也很清楚西北的痼疾,但奈何財力不足,要先保薊遼和宣大,自然就只有舍棄三邊的利益了。
當初平叛之后柴恪忙不迭地卸任三邊總督回京,那還不是覺察到了那是個燙手山芋,呆上幾年,積怨日久,自然就要爆發,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怎么應對?
別說你是三邊總督,你就是內閣首輔,沒銀子一樣沒轍。
能怎么辦?還不是只有和馮唐磨嘴皮子,另外逼一逼馮鏗,爭取讓他在發賣一策上能多弄些銀子出來,減輕朝廷壓力,也算是變相為其父多籌措些銀子。
張懷昌走出宮門,忍不住啞然失笑,這么巧,就趕上了讓這對父子,有點兒意思。
“張大人?”從宮外過來一行人,當先一人老遠就看見了張懷昌,趕緊過來見禮,“張骕見過張大人。”
“哦,祿王殿下?”張懷昌也回了一禮,打量著這個相貌堂堂的少年郎,“這么晚了,祿王殿下還要進宮?”
“嗯,聽聞父皇身體好一些了,張骕要去問安。”張骕畢恭畢敬地道。
張懷昌點點頭,“本官剛去見過了皇上,這會子皇上應該回宮休息了,殿下趕緊去吧。”
“父皇可是為西北兵變之事煩擾,才招大人相商?”本欲舉步,但是少年郎又突然停住腳步,再度一揖問道。
張懷昌有些詫異,這位祿王殿下才多大,十四歲吧?難道也想參與軍務?
這段時間壽王、福王、禮王幾位都很活躍,比如壽王就關注京倉一案,禮王在跟著龍禁尉查通倉一案,而福王則是成日里往兵部跑,和職方司一干人探討西南戰事,這位祿王現在居然關心起西北局勢來了,倒是有些意思。
“嗯,西北局面牽動大局,皇上自然很關心。”張懷昌淡淡地道,但也不多說。
皇上現在還沒有立儲,所以理論上幾位皇子都有機會,前段時間這位祿王頗為耀眼,但是他的年齡太小了,除非皇上還能堅持五年以上,否則這位祿王沒太大希望。
“可朝廷都有銀子來建淮揚鎮,為何非要裁撤固原鎮呢?不是都說邊軍精銳,既然如此為何不直接把固原鎮移鎮揚州呢?”祿王興致勃勃地道:“難道就因為水土不服?但只要過去呆上幾年,不也就慢慢適應了,再說了,一支新軍組建要形成戰斗力也不容易吧?哪里比得上一支老軍?而且這西北兵變不會是裁撤弄出來的么?移鎮不就是一舉兩得?”
張懷昌笑了起來,這位祿王看來也是進了青檀書院也被青檀書院探討時政的風氣給影響了,這不是壞事兒。
“殿下若是對軍務感興趣,不妨多去兵部走動走動,不過這移鎮之事卻沒那么簡單,個中內情卻也一言難盡。”張懷昌沒那么多精力去和一個少年郎多磨嘴皮子,笑了笑:“假以時日,祿王便會慢慢清楚了,本官現行告退了。”
祿王有些失望,但是張懷昌那一句不妨去兵部多走動走動卻又讓他記在了心上。
二哥一直在兵部里邊盤桓,自己也想去兵部看看,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正好,連尚書大人都發出了邀請,自己不是就可以順水推舟去看看了么?
若是正常情況下,青檀書院讀書無疑是合適的,養望,積攢人脈,收攬士人之心,但是現在祿王想起母妃提及情況,心里也有些著急,有時候就只能多想一想法子,另辟蹊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