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想得頭昏腦漲,也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解釋來。
他越發覺得自己的底蘊還是太淺薄了一些。
京中勢力紛繁龐雜,而自己老爹以前因為怕被卷入漩渦中所以都避而遠之,只想躲到邊鎮上去遠離這些是非,對京中這些都不太關注過問,現在驟然要想掌握了解這些底細,一時間哪里能行?
而汪文言、吳耀青他們的根基都在南邊兒,進京時間尚短,很多只能了解表面表象上的東西,深層次內幕性的東西還是挖掘不夠。
像吳貴妃一家,比如吳天佑和吳天德兄弟,究竟是什么來頭,背后有無其他勢力,就是簡單的尋常武勛?
吳貴妃真的和賈元春一樣都是被永隆帝為了籠絡武勛而納入后宮敕封貴妃?
那仁壽宮太上皇這邊怎么又會突然發聲,究竟是太上皇的意思,還是太妃的私人用意?
太妃雖然不是永隆帝和忠順王的生身母親,但是二人卻是太妃撫養長大的,這份養育之恩永隆帝還是顧念的,但如果涉及到皇權爭奪,那又另當別論了,所以這一時間還真不好判斷其中真實原由。
馮紫英覺得賈元春他們那一批入宮后來又被敕封的貴妃中,賈元春固然是永隆帝用來拉攏王子騰的,但看來沒啥效用,但其他幾個人也是這樣?只怕就未必了,起碼這個吳貴妃的身份就很可疑,很不簡單。
和鄭崇儉又閑聊了一陣西南戰事,仍然是不太樂觀。
楊鶴的荊襄鎮整合很不順,固原鎮那一部雖然潰敗了,被要求整合入荊襄鎮,但是這幫人卻一直與荊襄鎮這幫湖廣兵格格不入,弄得楊鶴十分難受。
孫承宗對四川地方衛軍的整頓倒是取得了比較好的效果,和楊應龍的播州土軍連番戰事都取得了勝利,不過這些都不是決定性的戰事,戰事規模較小,而且楊應龍十分狡猾,戰事一旦不順,便主動退避,依托天時地利優勢,與孫承宗周旋,而孫承宗兵力有限,又得不到楊鶴荊襄軍和王子騰的登萊軍配合,也是先勝后敗,不得不退回去。
這樣戰事又處于這樣一種令人難堪的僵持狀態下。
朝廷內這些紛紛擾擾的事務弄得馮紫英都有些心驚肉跳,他總覺得這里邊似乎是在預示著什么,但卻又看不透這重重迷霧背后的真相。
鄭崇儉走了,丟下一堆問題,弄得馮紫英心情不太好。
但馮紫英也很清楚,自己不是神,縱然以前知曉一些歷史大勢,但這大周朝的東西在前世歷史中根本就不存在,在《紅樓夢》書中也只隱約提及了義忠親王和當今皇上還有太上皇的一些隱秘關系,但是具體究竟是什么狀況,根本就沒有提及,全靠讀者腦補。
自己還不是來到這個時空中才慢慢捋明白這里邊的大致關節,但是更為具體的細節內幕卻無法知曉了。
他能明白的一個道理就是小心行事,同時盡可能的壯大自身力量,避免到了最后關頭,卻沒有應對之力。
老爹去西北抓軍權就是一個防患于未然之舉,誰也不知道哪一天這大周朝就會爆發奪嫡或者皇位之爭,到那時候,文官權力的軟肋也許一下子就要暴露出來,手中沒有一點兒軍隊作為倚仗,真的沒底氣。
怏怏地從府衙回家,見到老同學的好心情也被鄭崇儉帶來的糟糕消息給破壞無遺。
回到府里,見了老爹,得到的消息是兵部和戶部最終只同意撥付七十萬兩銀子,這個數目雖然比最早預計的五十萬要高出一截來,但是距離馮唐和馮紫英設定的八十萬兩銀子卻少了一截,但這也是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了。
“那爹準備什么時候走?”父子兩人單獨用午膳,順帶說話。
“兵部催得緊,估計就是明后日要去見皇上,見了皇上也就差不多該離開了。”馮唐嘆了一口氣,“你兩個姨娘和妹妹都回來了,這一次她們就不跟我去西北了,那邊太苦寒,但這京中也不讓人放心啊。”
蘇謝兩個姨娘和妹妹都回來了,但馮紫英和兩個姨娘的關系很淡,倒是那個妹妹已經都快十三歲了,很是親近自己,讓馮紫英很難生得出冷淡之意。
“父親,只要你在西北站穩,京中無論如何變化,我們馮家一家人都還是安全無虞的,再說了,不是還有兒子在么?難道父親還不相信兒子?”馮紫英笑著道。
“唔,我走后你自己小心,山陜商人在湖廣那邊收購的糧食第一撥已經上路了,估計我到寧夏的時候,這批糧食也該差不多到了。”馮唐叮囑道:“后續還有兩三批糧食,紫英你幫著催著點兒,我準備戶部款項撥過來,就把第一批銀兩撥付給他們,免得這幫山陜商人還真以為我們父子二人要占他們便宜呢。”
“不至于,王紹全他們分得清楚輕重。”馮紫英也笑著搖頭,“當然早點撥付,能讓他們第二批第三批糧食更積極主動輸送到位,父親,我意第二三批糧食不一定要運送到甘州和銀川,可以放在平涼或者延安。”
馮唐手中筷子一頓,“紫英,你就這么篤定,西北邊軍要進中原?”
馮紫英的意思很明確,甘寧二鎮不需要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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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多糧食,弄不好甘寧二鎮的軍隊主力都要東進,那么將糧食運到銀川或者涼州就不合適了。
“父親,我不是都和您說了么?抽調四鎮精銳在平涼慶陽一線演武練兵,由頭就是為裁汰老弱做準備,但實際上就是防患未然,土默特人那邊,父親有門道,和卜失兔與素囊打個招呼,讓他們安分點兒,父親應該做得到,蒙兀兒人那邊,我相信劉東旸和土文秀他們在哈密和沙州呆了幾年了,肯定也有往來,實在不行,暫時性放棄哈密也不是不可以,……”
馮紫英很隨意的語氣讓馮唐無法接受,他皺起眉頭:“紫英,失土之責你可明白?按律當斬,你爹我都承受不起這個責任,豈敢輕言放棄?”
“父親,我是說萬不得已情況下,或許劉東旸和土文秀他們有更好的對策,但必須要抽調足夠的精銳在東面屯兵,以防不測。”馮紫英語氣很肯定,“也許到那時候,丟失一個哈密沙州就根本無人在意了呢?”
馮紫英悲觀的論調讓馮唐很難接受,哪怕他承認自己這個兒子的一些分析判斷很有道理,但是其中一樣有很多不確定的因素,概率有多大,不好說。
一頓飯也吃得有些氣氛沉悶,到結束時,馮唐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在兵部聽聞陳繼先要出鎮淮揚,五軍營要另外安排人擔任大將,可能是仇士本。”
“啊?”馮紫英吃了一驚,“父親,不是說吳天佑亦有可能么?”
“哦,你也聽聞了?”馮唐也知道兒子消息靈通,“吳天佑這個人為父不熟悉,但吳家和我們家情況有些類似,都不是最早從龍的武勛,和四王八公十二侯這些人不是一類人,要說來也還和我們有些淵源,你可知道吳家是哪里人?”
“哪里人?”馮紫英十分好奇。
“濟寧州人,和我們東昌府沿著運河,一衣帶水。”馮唐笑著道:“而吳家雖說是濟寧州人,但和我們一樣也是外埠搬來的,只不過我們從蘇州到臨清很早了,他們卻晚一些,他們祖籍卻是徐州。”
父親的介紹讓馮紫英恍然大悟,難怪吳天佑居然被提名淮揚鎮總兵,如果祖籍是徐州,那就說得過去,淮揚鎮征兵主要區域就在徐州,也是南直隸的北大門,但如果說要靠這個就能當淮揚鎮總兵,那也不現實。
“那陳繼先出任淮揚鎮總兵的話,誰接任五軍營大將?”馮紫英意識到永隆帝是真的要徹底控制京營三大營了,五軍營是三大營中實力最雄厚的,終歸還是要控制在他絕對信任的人手中。
“或許是仇士本。”馮唐沉吟了一下,“我聽說皇上有意讓忠惠王出任京營節度使。”
“什么?忠惠王?”馮紫英大為震動,大周的親王們倒也不是不能出任這類顯要職位,但是這很顯然有一些風險,除非皇上絕對信任的,畢竟都是張家之人,若是這位王爺對皇位生出覬覦之心,那可就麻煩大了。
可能為什么會是忠惠王而不是忠順王的緣故,畢竟忠惠王閑散這么多年,吃喝玩樂,飛鷹走狗,唱戲聽曲都喜歡,唯獨對政務不感興趣,還不像忠順王經常為皇上出謀劃策。
見馮紫英似乎若有所思明白過來,馮唐點點頭,“皇上身體越發不好,可能想法也就有些多了,可壽王、福王和禮王他們幾個,好像皇上一直猶豫不定,或者說都不是太滿意,……”
“那是對祿王滿意還是對恭王滿意?”馮紫英冷笑,三個成年皇子看不上,卻喜歡一個未成年的祿王,嗯,沒準兒還有那個恭王,這個時候還來玩這一出,不是引禍之因么?
“不過說實話,壽王、福王和禮王風評都不是很好,尤其是壽王,而祿王的確很像年輕時候的皇上。”馮唐似乎在回憶幾十年前的舊事,“恭王也要比壽王、福王和禮王更像皇上,也難怪皇上猶豫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