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孝的懷疑并非毫無緣由,就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怡紅院里躺在炕上散著酒氣的賈寶玉目光迷離地望著屋頂。
端著醒酒湯進來的襲人看了臉色變幻不定的寶玉,小心地捧著碗吹了吹,這才小聲道:“二爺,喝口湯吧,您今兒個可喝得不少。”
“唔。”寶玉點點頭,撐起身子來,接過碗喝了一大口,這才隨手遞還給襲人,襲人接過碗正準備出去,卻聽寶玉說:“襲人,過來靠著我,陪陪我。”
襲人下意識地看了一下身簾子外邊兒,遲疑道:“二爺,她們都還在外邊兒忙乎呢,奴婢……”
“我說過來。”寶玉提高聲調:“怎么,連你都不肯聽我的話了?”
襲人身子一顫,只能放下碗,小心蹩著身子過來了,坐在了寶玉身旁炕沿兒上,卻被寶玉一把拉了過去,驚叫聲趕緊又被自己用手捂住,寶玉的手已經從衣襟里鉆了進來,掀開自己的肚兜,揉弄了起來,……
粗重的呼吸聲,還有炕榻上的響動,緊接著衣衫、肚兜散落,伴隨著一陣陣壓抑的呼叫呻吟,……
一盞茶工夫后,襲人已經悄悄下地穿衣收拾,正準備出門兒,卻聽得炕上她以為已經睡著了的寶玉粗啞著嗓子道:“別走,過來,陪著我。”
“二爺?”襲人嘆了一口氣,在門口站定。
她知道二爺這段時間心情都很不好,今日陪著馮大爺吃酒也不知道是強顏歡笑,還是真的高興,她腦子笨,琢磨不出來。
“過來吧,陪我歇息會兒,說說話,這院子里也就只有襲人你能聽我說說話了。”寶玉自我解嘲地笑道:“知道我要娶牛家女,大家伙兒也都打聽了,牛家那一位不是好相與的,他們都在擔心下個月還能不能留在我身邊了,說實話,我自己都不知道。”
“二爺,你也莫要太擔心,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冥冥中大家都各有各的命數,那都是老天爺安排的,怨不了誰。”襲人靠在寶玉身旁,柔聲道。
“怨不了誰?這只怕只是你想的,我知道這府里許多人都在埋怨我,都在說我是個廢物,不喜讀書,又不會像璉二哥那樣做營生,卻還是二房的嫡子,襲爵也沒我的份兒,加之老祖宗卻讓我們二房管家,自然矛頭都指向我了。”賈寶玉手指落在襲人柔媚的臉龐上,“環老三都還能去書院讀書,我呢?就只能寫寫傳奇話本,可我真的不喜歡去讀那些經義和時政策論,看著就頭疼,奈何?……”
襲人不做聲,她知道這個時候寶玉并不想誰來回答,只是單純地想傾訴。
“環老三也就罷了,反正他現在還沒有考中舉人,可馮大哥呢?這么鮮明的對比,都落到我身上了,可他們怎么不拿馮大哥去和別家子弟比,都集中在我身上?為什么不拿我和薛文龍比?云妹妹的堂兄史朝封、史朝義飛鷹走馬,怎么沒人說?就算是表兄王國生不也一樣沉迷于唱戲?怎么都沒有人關注,也不去和馮大哥比,都盯著我呢?馮大哥是一般人能比的么?大周朝百年,也就出了他一個這樣的,也就是馮大哥的馮家和我們賈家是世交,所以大家都理所當然地把我和馮大哥放在一起了,你說我是不是忒倒霉?”
寶玉聲音都變得有些嘶啞了,可能是飲酒太多,聽得襲人一陣心疼,“二爺,奴婢替您去端一盅茶來潤潤喉嚨,您小點兒聲,小心傷了嗓子。”
“襲人,都這個時候了,我還在乎這個嗓子么?”寶玉悠悠一嘆,“馮大哥我是比不了的,哪一樣都沒法比,所以我都退避三舍了,能讀書是真好啊,什么都能心想事成,我就只能束手待斃?”
“二爺,您說什么呢,什么束手待斃,千萬別這樣說,老祖宗和太太聽見又要責罵您了。”襲人有些著急,寶玉的狀況可真是讓人擔憂,這樣子下去,還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兒。
“責罵就責罵吧,誰讓我這么不中用呢?”寶玉一雙大眼眶里已經盈滿淚水,“我都不知道我該怎么做,怎么做才能讓大家滿意,讓我自己也高興,為什么大家就都喜歡馮大哥呢?”
襲人無言以對,為什么喜歡馮大爺,這不明擺著么?馮大爺能文能武,科舉高中,聲名遠播,做官之后也是備受贊譽,仕途一路順風,再加上人才、門第都是一等一的,這樣的人物,哪個姑娘不喜歡?
“我喜歡寶姐姐,結果寶姐姐嫁給了馮大哥,我喜歡林妹妹,林妹妹也要嫁給馮大哥,甚至連家里二姐姐都要給馮大哥做妾,我們賈家的姑娘現在都淪落到要給人做妾了么?”賈寶玉忍不住拍了一掌炕頭,滿臉痛苦糾結,“馮大哥縱然再好,但離了他,大家就都過不了么?”
“爺,小聲點兒,別讓外人聽見了,傳了出去,對大家都不好。”襲人心下害怕,卻又沒辦法不讓寶玉住嘴,這種話傳到馮大爺耳中,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是非來。
賈寶玉看了一眼襲人,眼神有些發定,看上去有些呆滯,好一陣后卻又笑了起來:“襲人,你是不是覺得我有些不自量力,甚至忘恩負義?馮大哥對我們賈家,對我那么好,我卻要嫉妒忌恨他,又或者我真的是狼心狗肺的家伙,……”
襲人一聽,趕緊伸手堵住寶玉的嘴,“二爺,千萬別這么說,馮大爺固然優秀,但是您也不差,不讀書不做官也未必就差了,府里人都喜歡你,要不大家怎么都愿意來您房里侍候您?麝月、秋紋、媚人、綺霰和紫綃她們都愿意一直陪著您,……”
“是么?”寶玉目光從迷惘呆滯中似乎一下子有變得清明起來了,吐出一口濁氣,“也許我真的該好好考慮一番了。”
就在襲人和寶玉在炕上翻云覆雨時,麝月、秋紋、碧痕三人也在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閑話,目光不時往那邊屋里瞟過去。
“二爺怕是喝多了,……”麝月嘆了一口氣。
“喝多了也有襲人伺候著,輪不到你操心。”秋紋恨恨地道。
碧痕想笑,但是最終沒能笑出聲來,也嘆了一口氣:“秋紋,你這酸溜溜的味兒是說給誰聽啊?麝月不過是關心二爺罷了,犯得著你這么拈酸吃醋么?”
“我拈酸吃醋?”秋紋也是個不饒人的嘴巴,“你和二爺洗澡一洗就是一個時辰,真以為我們不知道?照你這么說,該是你才有資格拈酸吃醋了?”
被秋紋這一懟給弄得臉頓時紅了起來,碧痕咬牙切齒:“你少在那里胡謅,我和二爺可是清清白白,難道你就沒伺候過二爺洗澡?”
“我們侍候洗澡不過就是提提水,遞遞衣帕,何曾像你這樣?”秋紋冷笑,“怎么,還替麝月打抱不平?襲人就在二爺床上呢,你若是真的不服,不該對著襲人去么?”
“秋紋,你今兒個是吃了火藥了?這么火爆?”麝月雖然是個老實性子,但是也被秋紋這些話給激得有了一些火氣,“我哪里招惹你了,這般作踐我?”
秋紋一窒,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好一陣后才悶悶地道:“麝月,碧痕,你說二爺酒后避著襲人給我們說那番話是什么意思?綺霰、紫綃她們是不是都留不住了,這是要打發大家都各尋出路么?”
“興許就是二爺的酒話,……”麝月話語未落,就被秋紋粗暴打斷:“行了,麝月,你要當老好人你自個兒當去,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你看紫綃和綺霰她們現在在想什么,在干什么?”
麝月訝然,“綺霰和紫綃她們怎么了?”
“怎么了?人家都是聰明人,早早就在琢磨后路了,沒見著紫綃前幾日去了三姑娘那里,詢問情況,……”秋紋冷聲道。
“啊?紫綃想去三姑娘那里?可,三姑娘都有侍書翠墨了,……”麝月迷惑不解。
“麝月,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在二爺屋里留住的,興許二爺就看中你這榆木疙瘩,……”秋紋氣恨恨地道。
“紫綃她們怕不是想去三姑娘那里吧?”碧痕顯然要機敏許多,“秋紋,你是說環三爺?可環三爺太小了一點兒吧,才是十四歲呢,……”
“哼,那襲人不也比二爺大好幾歲?”秋紋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天下無不散的筵席,這段時間二爺不是經常在說這幾句話么?難道還聽不明白,那今晚的話你們該聽明白了吧?”
麝月和碧痕都不說話了,都在思考著秋紋所言。
二爺屋里這么多丫鬟里,秋紋論容貌不算出眾的,但是卻比紫綃、綺霰幾個容貌最出眾的都還得二爺歡心,僅次于麝月這個當初和襲人、晴雯一道的大丫頭,襲人不必說了,晴雯走了,只剩下麝月是最老實的,秋紋卻能脫穎而出,自然有其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