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紈也意識到自己慌亂間有些露馬腳了。
邢岫煙最后離開時候頻頻回頭的疑惑情形被她在屋里透過窗欞格子看見了,甚至還抬起手來觀察了一下,這讓她心里咯噔一聲響。
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那斗篷上因為歡好時被馮紫英墊在了那大石上,大開大合間二人都只顧著貪歡去了,免不了就會有些痕跡留在了上邊。
自己搭在胳膊上本來想著拿下來就趕緊丟在水盆里,安排下人去洗了,誰曾想在門口一下子碰著了岫煙被對方還攙扶自己進屋子,多半就是那個時候沾上了那些東西。
此時李紈惟愿邢岫煙還是個未經人道的黃花閨女可能不知曉那些東西是什么,隔上幾日便忘了最好,但她也知道邢岫煙是個精細人,多半是會起疑心的。
不過李紈也早就打定主意,又不是被人在床上拿住個正著,這等事情她是萬萬不能承認的,但這邊也要和紫英打個招呼,讓他小心防著邢岫煙,莫要無意間露出行跡了,被邢岫煙識破了。
李紈正心神不寧,素云和碧月也都進來了,奶奶的身子古怪模樣也讓她們頗為疑惑,說是傷了腳,但是卻看不出究竟傷在哪里,奶奶也不愿多說,只是吩咐趕緊燒水要洗澡。
還有奶奶的模樣也是有些異樣,唇紅齒白雙眸放光,氣色極好,差點兒就讓倆丫頭以為奶奶是不是在山上受風著了涼,發燒把臉給燒紅了。
但就算是受涼發燒也來不到這么快吧,看奶奶精神狀態極好,又不像是病了一般,委實讓人好奇。
“奶奶,水已經燒上了,您什么時候洗澡?”素云進來下意識地就要替李紈更衣,李紈卻遲疑了一下。
方才在山石上恣意偷歡,只怕這身上多多少少會留下一些痕跡,尤其是自己胸乳大腿間,平素素云碧月替自己洗澡,自然不用避諱,但今日卻有些不方便了。
但若是這會子要自己獨自洗澡,肯定會引來兩個丫頭的懷疑,本來這會子就不是洗澡的時候,突然要洗澡,還要獨自洗,這就太讓人生疑了。
而且李紈也知道自己若是和馮紫英日后再有往來,肯定是避不開素云碧月的,終究會有一日會被她們察悉,這等時候如此防著避著,倒有些傷這兩丫頭對自己一片忠心了。
一時間李紈也有些猶豫不決,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想了一想,李紈也是一咬牙,素云嘴巴要比碧月緊一些,就讓素云替自己洗澡,若是素云覺察出了一些什么來,自己也只能含含糊糊地先把她給糊弄著莫要聲張就是,下來再慢慢和她說道。
不提素云給李紈洗澡擦拭時看著李紈身上戰況大呼小叫驚駭莫名,卻說馮紫英見李紈走了,他卻沒有跟著李紈路徑走,而是徑直向東。
從蘅蕪苑邊上插過去到凸碧山莊下邊,繞著省親別墅一圈,從凹晶溪館那邊繞過來,再從沁芳亭那里過溪,到瀟湘館去。
迎娶迎春的事兒府里已經安排好了,這等時候自然就沒有必要再見面了,倒是林黛玉那里還要去說一說。
這丫頭心眼兒小,不安撫好,馮紫英心里也不踏實。
雖然早就和黛玉說好了,但越是這樣,就越要好生撫慰,這丫頭沒準兒什么時候就覺得不滿了。
到了瀟湘館,只有雪雁這小丫頭在,黛玉和紫鵑都不在,一問,說是去了藕香榭那邊,去看望史湘云去了。
馮紫英這才意識到,史湘云也已經面臨著人生最大的困境了。
孫紹祖真的向史家提親了。
馮紫英發現自己越來越不能小瞧這個孫紹祖了。
《紅樓夢》書中對這個孫紹祖語焉不詳,只有寥寥幾句提及,最深刻的也就是莫過于對迎春那首詩帶出來的一句“中山狼”。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這邊是迎春前世中的多舛命運,但這一世中顯然已經被改變,三天后迎春就要入馮家,乖乖等著自己臨幸,沒想到這厄運卻又降落在史湘云頭上。
對這一點,馮紫英內心也還有些內疚。
當初他一直覺得可以以拖待變,所以也寬慰了史湘云,便是黛玉和探春來問,他也是言之鑿鑿認為不必太擔心,誰曾想,這孫紹祖動作如此之快,居然已經推進到提親下聘階段了。
孫紹祖不是善類,而且現在和牛繼宗走得這么近乎,借著牛繼宗的大力舉薦,加之這廝也的確會上下打點,居然當上了大同鎮副總兵,再加上史鼐也去了大同鎮,這里邊味道太濃了。
馮紫英不認為牛繼宗和孫紹祖他們會一直安分下去,鐵網山秋狝之后,肯定會逐漸見出分曉來,甚至鐵網山秋狝中就會有一些風向出來,但這卻對史湘云的親事于事無補了。
這等提親下聘一旦敲定,基本上就不會變化,像薛寶琴那種訂親退婚的情況極為少見,所以才會對薛家和薛寶琴造成那么大的傷害,而且梅薛兩家訂親是幼時訂親,日后有變故而退親的情形也還是有,相比之下傷害性還沒那么強。
但向孫家和史家這種上門提親下聘,幾乎就是相當于馬上要成親了,如果再有退親這種事情,那幾乎就是把女方往死里逼了,而這兩家也幾乎就是徹底撕破臉,不死不休的結局了。
對于聯姻這種門當戶對的情況下,基本上沒有人會這么做,要么你之前就應當考慮清楚,不合適的兩家就不宜聯姻,一旦確定,那就應當履約。
所以到這個時候,馮紫英也覺得有些束手無策。
就算是日后孫紹祖和史湘云的婚事不成,那史湘云的結局恐怕比薛寶琴還糟糕。
薛家是皇商家族,早就沒落了,京師城里根本就沒有多少人知曉,而史家是正經八百的一門雙侯,武勛中的翹楚級別家族,遭此羞辱,影響力會更大,史湘云要想再重新找人家,只怕更無人會接這個盤了。
見馮紫英站在門前沉吟,既沒有離開,也沒有說要讓自己去通知自家小姐,雪雁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怯怯地招呼馮紫英:“大爺,要不您進來坐一會子,奴婢替您沏一杯茶喝,興許姑娘一會兒就回來了。”
雪雁是黛玉從蘇州帶回來的,年齡幼小,比起紫鵑要小四五歲,自小就跟著黛玉,理論上應該是比紫鵑更親近才對。
不過紫鵑自打跟著黛玉之后,一門心思撲在了黛玉身上,而且為人處世更周到老成,很快就贏得了黛玉的喜歡和信任。
而雪雁來榮國府里時才八九歲,什么事兒都不懂,現在也不過十三四歲,看那雙環髻扎著,巴掌大的臉頰宛如玉瓷般,忽閃明澈的雙瞳透著幾分天真爛漫,活生生一個觀世音旁邊龍女模樣。
見對方有些懼怕自己,馮紫英也笑了起來,“也好,我也口渴了,喝一杯茶就走,不過林妹妹去云妹妹那邊,只怕一時半刻回來不了。”
聽得馮紫英語氣親善,雪雁心里畏怯感稍釋,展顏一笑,“嗯,姑娘是和三姑娘一塊兒去的,臨走前眼圈都紅了,誰曾想史姑娘會遇上這種事情,她家里當長輩的也忒狠了,……”
“哦?你們都知道了?”馮紫英沒想到史湘云要嫁孫家的事情連雪雁這等小丫頭都知道了,頗感吃驚。
“嗯,姑娘這些事情都不避諱奴婢們的,和紫娟姐姐說時,奴婢就在跟前。”
雪雁頗有些自豪,姑娘待人極好,從沒把自己當外人,自己自然也要忠心以報。
“史姑娘的兩個長輩就從來沒替史姑娘想過,看看史姑娘每次從家里邊過來,連衣衫都是舊的,還是老祖宗這邊吩咐府里替她作了幾身新衣裳,……,現在又要把史姑娘許給二姑娘好不容易退掉的孫家,這不是自顧自己卻坑了史姑娘么?”
馮紫英一怔,這話怎么好像在影射自己啊?
自己把迎春與孫家婚事破壞了,給了迎春一個歸宿,這卻把史湘云給害了,可別大家都覺得這是自己的責任,該自己來解決,那可就真的有些冤枉了。
只是和雪雁這拎不清的小丫頭說這個也說不明白,馮紫英只能笑著搖頭,也幸虧雪雁忙著去沏茶,沒深說下去。
瀟湘館的花廳透露出幾分主人的格調,靠墻的多寶格是用斑竹制作而成的,也體現了瀟湘妃子的喜好,兩個琺瑯器和一個西洋小座鐘擱在上邊兒,那是去年自己送給黛玉的。
后邊案幾上擺設金獸小香爐,青煙繚繞,
后邊掛著的畫仍然是以竹子為內容,馮紫英看了一眼,應該是前明夏昶的作品,夏昶是蘇州昆山人,畫竹大家,其作品價格不菲,和黛玉也是老鄉,林家有這種收藏品,也很正常。
東邊兒是黛玉的書房,墻上一扇月洞窗,糊了碧綠窗紗,光從外邊進來,多了幾分涼意,夏日是極好的,但這都是深秋季節了,卻不合時了,馮紫英皺皺眉,黛玉這丫頭本來身子就涼弱,倒是要讓這丫頭把這窗紗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