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壽王殿下。”和馮紫英等人見過面之后,廖駿雄就已經明白了當下的局面。
最大得益者便是刺殺的最大嫌疑,從這個角度來說,壽王殿下大概僅次于義忠親王。
因為宮中皆知皇上更喜歡祿王和恭王,如無意外,祿王最有可能立儲的。
但現在,只要皇上不醒,就沒有祿王和恭王的事兒了,只能在義忠親王和壽王之間產生,除非有其他意外發生。
“孤要去看望父皇,廖大人,你可要攔我?”張馳目光冷厲,宛若錐刺,刺得廖駿雄身子都縮了一截。
“殿下要去看望父皇,乃是為人子之孝道所在,末將如何敢攔?”心念急轉,廖駿雄內心暗嘆一聲,自己果然還是不敢,只能澀聲道:“只是外間戒嚴乃是上三親軍確定并報忠惠王同意方才行使,殿下若是要去東苑那邊,我們也需要奉命跟隨……”
張馳冷笑一聲,“那也由得你們。”
說完張馳舉步就走,廖駿雄也只能用眼神示意麾下士卒讓開,自己帶著兩名心腹緊隨。
張馳也不在意,他現在去行宮東苑那邊去看望父皇,自然不僅僅是看望那么簡單,自己知道強行去看,他相信其他人,包括自己母親也應該已經在東苑那邊了。
他是要去和母親見面,然后尋機商量后續事宜。
不出所料,張馳在東苑門口就遇上了一臉悲憤模樣的張騏張驥兄弟,見到張馳到來,二人也不意外,只是一拱手,便共同入苑。
在東苑寢宮,外間已經占了許多人。
除了兵部左侍郎徐大化外,張馳也看到了吏部左侍郎柴恪,刑部左侍郎韓爌,戶部左侍郎王永光,順天府丞馮紫英等一群人。
除了這幾個,其他幾個人張馳并不熟悉,他估計應該不是朝中重臣,但是能來這里,多半都是父皇欣賞的重臣才對,其他人是沒有資格參加鐵網山秋狝的,難道和馮紫英一樣是地方官員?但馮紫英可只有一個啊。
看見張馳和張騏張驥進來,馮紫英禁不住皺皺眉。
這個時候真不是這幾位來博出位的時候,但要讓這幾位安分下來可不容易。
毫無疑問,這幾位肯定都是以為是到了關鍵時刻,需要搏一把的時候了,一旦永隆帝醒不過來,那就是該決出勝負的時候了,卻不知道真正的設計者早已經虎視眈眈,根本就沒有他們幾位放在心上。
馮紫英也是剛到,才來得及和柴恪、韓爌與王永光說上話。
永隆帝的談話幾乎涵蓋了整個內閣閣老和七部的尚書侍郎們,當然也包括都察院的都御史們。
不過很顯然他也有順序安排,首先是內閣諸公,然后是尚書們,侍郎們則是放在最后,像柴恪、韓爌和王永光都是來了沒兩天,尚未來得及談話的,誰知道就出了這樁事兒。
馮紫英和柴恪最熟悉,關系也最密切,與韓爌最生疏,與王永光則是略有交情,但恰恰韓爌和王永光都是北地士人中的中堅力量,而柴恪卻是湖廣士人領袖,這關系也很復雜。
不過處于這個骨節眼兒上,馮紫英認為北地士人和湖廣士人立場應該是一致的,尤其是在面對義忠親王可能發招奪位的威脅下,馮紫英覺得需要立即和在獵苑行宮這邊的諸公同一立場,盡快確定措施。
雖然內閣諸公未到,許多指令無法下達,但是先將這幾位的意見統一了,待到內閣諸公一到,便可以協同一致向內閣諸公進言,盡可能快的出臺措施并予以貫徹實施下去。
柴恪應該是最容易說服的,因為之前二人便有過溝通,只不過當初柴恪覺得可能性不大而不太重視罷了,所以馮紫英沒有先找他,而是直接找上了韓爌和王永光。
韓爌原本是齊永泰要安排到江南去擔任南京兵部尚書的,但因為局勢變化而留在了京師這邊,但是韓爌應該是知曉當初齊永泰對江南局面的擔心,義忠親王與江南士紳的關系他也應該知曉一二才對,所以馮紫英覺得也能夠說通。
倒是王永光一直是在戶部這邊,估計應該沒怎么太多接觸這方面的,馮紫英琢磨還要好好溝通一番,但考慮到王永光在北地士人中的地位,馮紫英覺得齊永泰和喬應甲他們都應該和他們通過氣才對。
“韓公,王公,我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宣府鎮那邊,……”馮紫英沒有避諱自己的擔心,“先前我就曾和柴公提及過這方面的擔心,柴公認同我的觀點,我相信諸公也明白牛繼宗背后站著的是誰,之前大家都覺得我是杞人憂天,但是今天我要說杞人憂天已經變成最緊迫的威脅了。”
韓爌和王永光都默不作聲。
對馮紫英走來就提出了這樣一個略顯驚悚的話題,他們都覺得不好接話。
沒錯,現在皇上昏迷,義忠親王肯定有某些想法,之前義忠親王也的確有一些異動,但是現在就要說刺客是義忠親王派出的,甚至直接提出宣府鎮可能已經出兵東進了,在沒有任何情報佐證之下,顯然有些孟浪了。
“子舒兄也認為這是義忠親王下的手?證據呢?龍禁尉那邊還沒有任何音信吧?”韓爌皺著眉頭問道:“還有,宣府鎮那邊有消息傳來了?紫英,你這陡然提出這個,乘風兄那邊你說過么?你這都是憑空猜測,很難服眾啊。”
“韓公,是不是義忠親王下的手,或者說有沒有依據,重要么?”馮紫英反問:“這一年多來的種種跡象,如果說單單只是某一項,當然不能說明什么,我和齊師說起過,可他也不認為有這種可能,理由很簡單,大義所在,沒有誰敢。可大義是建立在皇上在的情況下,本來皇上身體就不好,現在皇上人事不省,義忠親王身體康健,而且江南那邊一直對義忠親王十分親善,這是眾所周知的,而皇上至今未立儲,那義忠親王如果提出他來監國,我們怎么辦?”
義忠親王監國?!這個之前大家從未想過的問題,一下子讓韓爌和王永光都為之意動,是啊,如果朝中有人提出義忠親王監國,怎么辦?
內閣諸公的態度會如何?葉向高、方從哲和李廷機的態度呢?還有李三才那個首鼠兩端的家伙,他會是什么態度?
對北地士人來說,義忠親王一旦監國乃至登基,只怕是最糟糕的局面,這一點大家都清楚,以前都從未想過有這種可能,但現在馮紫英這么一說,二人一下子就有危機感了。
王永光沉吟了一下才道:“紫英,葉相、方相以及爾張公他們雖然是江南士人,但未必會支持義忠親王,他們和湯賓尹、顧天峻他們不一樣,皇上待他們不薄,如果他們如此立場態度大反轉,那必將遭受天下士人所不齒,他們不會那么做。”
韓爌點頭,“有孚兄所言不差,幾位閣老不會如此,只是皇上現在不省人事,幾位皇子那邊怎么做?讓壽王監國?”
如果不及時提出監國人選,那一旦義忠親王提出他要監國,朝廷這邊就被動了。
這朝中總還是有一些投機者會興風作浪,縱然葉方幾位不會如此,但是江南那幫人可不會善罷甘休,朝里也會有人遙相呼應,這是肯定的。
“可讓壽王監國,如果皇上醒來怎么辦?”王永光皺眉。
監國基本上就是太子了,這是舊例,非太子不監國。
但皇上顯然不太喜歡壽王,如果醒來之后又要撤銷壽王監國,只怕又要起風波,這也是內閣的一種否定和打擊。
見韓王二人話題一下子就扯到了讓誰監國去了,馮紫英頗為無語,現在是討論這個的時候么?
這幫文人真的是小看了義忠親王的決絕和膽魄了,真以為沒有推舉或者內閣不同意他就會放棄監國?
監國才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是要弟終兄及,甚至弟不終,他也要及!
現在最緊迫的是一要控制住京中局面,二是要堅決阻擊宣府軍與京師之外,任何一條做不到,一切休矣!
前者義忠親王可以直接宣布自己監國,打朝廷一個措手不及,如果有足夠的人擁護支持,那就順理成章,即便沒有足夠支持,那也能形成一個僵局,等到后者,也就是牛繼宗大軍進入京師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即便朝中文臣們反對,那又如何?
前明朱棣最后何嘗需要朱允炆的朝臣們來認可自己?刀斧加頸,有幾個人能強項如方孝孺?
大軍臨城,齊泰、黃子澄、練子寧這些人不一樣身首異處,朱棣不一樣安坐皇位數十年,皇位改由太宗一脈延續?
“韓公,王公!”馮紫英忍不住加重語氣:“諸公勇氣骨氣,我欽佩有加,可現在的問題是一旦牛繼宗率大軍入京,義忠親王臨朝,朝中有幾個如諸公這般?南京那邊會不會振臂一呼,群起響應呢?到那時候,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