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人馬在前往鐵網山的道路上奔行著。
從京師城到鐵網山的道路很好走,雖然不是主要驛道,但是這里是大周歷代秋狝必去之道,同時大周皇陵也在這一線,所以道路狀況保持維護得很好。
方從哲、齊永泰、李廷機三人坐在一輛寬大的馬車中。
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打亂了他們的部署。
之前永隆帝和他們計議過多次,因為深知義忠親王在朝中亦有不少內線,所以很多情況都是秘不外宣,只在幾個內閣閣老和兵部尚書中溝通。
特別是針對牛繼宗的這一步,是永隆帝一力提出的,定要解除后患。
京營和宣府軍掌握在義忠親王一黨手中對皇上壓力太大了,大得皇上登基十年來都寢食難安,許多事情想做而不敢做,只能隱忍。。
現在京營通過引入仇士本,通過外調與蒙古人作戰的三屯營之戰,終于徹底易幟,將這支原來隸屬于太上皇的鐵軍完全改造成為屬于永隆帝的人馬,但是宣府軍卻一直遲遲無法下手。
眼見得自己身體日益不佳,永隆帝才下了決心要翦除宣府軍這個最大隱患,甚至不惜犯險。
但誰曾想這個計劃剛剛啟動,就出現了如此大的變故,甚至就是事故。
一住s://.
或者說這本來就被對方算計在內,來了一個將計就計,如果皇上的遇刺就是對手所為的話。
實際上內閣諸公也基本判斷皇上遇刺肯定和義忠親王脫不了干系。
如此大的動作若說是哪個人臨時起意,或者其他別的哪個勢力能做到,沒人會相信。
現在已經不是探討誰做的和證據何在的問題了,現在要解決的是該如何應對當下局面。
這如同一塊巨石壓在眾人心中,沉甸甸地。
當初的預設計劃就是由著牛繼宗率宣府軍、大同軍發起叛亂,然后釜底抽薪,大同鎮那邊有楊元和山西鎮的柴國柱配合,孫紹祖自然不足為慮,宣府鎮這邊只要有張承蔭突然反戈一擊,加上尤世功從東面夾擊,牛繼宗只能俯首就擒。
設想很美好,但是永隆帝這突然遇刺昏迷就成了一個巨大變數。
牛繼宗在宣府軍中影響力很大,就算是張承蔭這個宣府鎮總兵反戈一擊,但是他身邊的副總兵們、參將游擊們,最終有多少能聽他的,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敢斷言。
原本是考慮到有永隆帝大義所在,圣旨一下,就能壓制住牛繼宗的影響力,這邊尤世功再大軍夾擊,徹底擊潰牛繼宗一黨的信心,取得完勝。
但現在皇上昏迷不醒,這個消息瞞不住人,而且以牛繼宗那邊更會利用此機會大肆發揮,這種情形下,牛繼宗一黨信心會倍增,而張承蔭還能影響到多少人,還能不能起到反戈一擊的致命作用?
當初為了誘使牛繼宗率軍東進,兵部這邊也還讓尤世功率薊鎮主力西進進度保持克制,假意被將軍石和黃崖峪那邊襲擾的察哈爾人所牽制,但現在看來這也成為了一個致命敗筆,一旦宣府軍全力東進,從延慶衛殺下來,可以說是一片曠野,誰都難以阻擋得了,一旦宣府軍兵臨京師城下,大家該怎么辦?
三人在出城之前,兵部尚書張懷昌就已經和內閣諸公進行了一番討論,最終決定還是立即派人傳令在順義的尤世功趕緊率大軍西進,控制鞏華城到清河店一線,做好迎戰宣府軍的準備。
不過這已經有些為時過晚,等到傳令到時再進行動員出擊,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怕是有些來不及了啊。”齊永泰有些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一步錯,步步錯啊。”
雖然沒頭沒腦,但是方從哲和李廷機卻都明白齊永泰再擔心什么,但是現在也只能聽天由命。
軍中之事不是靠嘴皮子一句話就能做到的,數萬大軍要動,也不是輿圖上一步就能跨過去,從順義到京西百里地,幾萬大軍要跨過輿圖上這短短距離,沒有一兩日做不到,但宣府軍能給尤世功這么長時間么?
“乘風,現在我們也只能如此行事了,等到了鐵網山看了情況再說吧。”方從哲也嘆了一口氣,“誰曾想這鐵網山秋狝會變成這樣,心狠手辣,不留后手啊。”
一樣沒頭沒腦,但是車中二人都明白。
但這奪嫡之事不就是如此么?當年永隆帝和義忠親王奪位,他們雖然未曾位列閣老,但也是朝中臣子,同樣見證了各方斗法,一樣是陰招迭出,只不過是在太上皇控制下,沒做的那么難看吧,現在都事關皇位傳承,誰還會留后手?
前明“靖難之役”朱棣心狠手辣,前宋趙光義“燭影斧聲”,然后將趙德昭逼死,不還是都被冠之以太宗之名?
皇位之下,任何情義都可以置之腦后,永隆帝之所以沒對義忠親王下手,并非他不想,那也是因為有太上皇在時機不成熟,而且他也以為自己大局在握,才會如此,早知道會演變成這樣,恐怕也寧肯冒些風險也要提前翦除了。
“如果皇上真的暫時無法醒過來,我等當如何?是否立儲,或者監國?”李廷機一直沒怎么說話,但問的問題卻是關鍵。
葉向高沒來,他就相當于葉向高的代言人了,現在這車中齊永泰代表北地士人,方從哲代表江南士人中南直隸——浙江一黨,而他則是福建——江西士人的代表,基本上就涵蓋了整個朝中主流士林民意了,如何面對這個局面,葉向高和李廷機也商議過,但都覺得不合適。
“乘風,你覺得呢?”方從哲目光望向齊永泰。
“立儲之事非我等能決定,萬一皇上醒轉,所立之人非他所愿,奈何?”齊永泰沉吟著道:“壽王不是皇上滿意人選,這我們都知道,但如果要立祿王,合適么?何況似乎皇上還一直在祿王和恭王之間猶豫不決,”
“恭王恐怕年齡太小了吧?”李廷機皺著眉頭道。
方從哲卻淡淡地道:“乘風,爾張,我們先說能不能立儲,至于說立誰,那再議,乘風,我倒是覺得立誰都不重要,如果皇上醒轉不認可,那易儲也不是不可以,我們要考慮的是如果不立儲或者監國,那朝廷機制運行是否會出現困難,會不會出現名不正言不順的情形,這才是關鍵。”
缺乏了葉向高的壓制,方從哲氣勢一下子就起來了,這種感覺齊永泰和李廷機感覺都很明顯。
立誰都不重要這句話意味深長,齊永泰和李廷機其實也都深以為然。
永隆帝幾個兒子的情形都擺在那里,或許祿王和恭王要聰明一些,但是年齡卻太小,而成年的壽王、福王和禮王,都資質堪憂,反正他們幾位都不是很看好,但如果必須要立儲,那么立長則是士人傳統觀念。
可大周一朝并未確立立長這種傳統,所以立賢似乎更受皇上支持,因為賢之一詞,太過寬泛,實際上就是皇上自家心意。
現在皇上昏迷不醒,之前雖有傾向,但卻為明確,這立儲選誰實際上是掌握在內閣和六部重臣們的手中了,尤其是內閣只要達成一致意見,如果現在要立儲,那么基本上就能確定下來。
但立儲不立儲呢?立了有何好處和弊病,不立又有哪些好處和問題?
“不立的話,名不正言不順,萬一義忠親王干預朝綱,只怕會引發朝中動蕩。”李廷機猶豫了一下才道。
在這個問題上葉向高也很躊躇,所以二人之前并未商量好。
“不立儲,但確定監國怎么樣?”齊永泰提出:“立儲基本上就是確定下一任君主,一旦皇上醒來不認同,還要易儲,十分麻煩,影響也大,但監國則不一樣,一旦皇上醒轉,或者內閣認為監國不再合適,就可以直接決定更換或者解除監國,簡單許多。”
方從哲微微頜首,他也傾向于這個。
監國本來就是一個臨時性職務,內閣有權更換或者解除,和儲君比,儲君地位更正式,更具有特定意義,而監國更具有實質性的作用。
但監國能不能發揮作用,還在于內閣和六部文臣們對其的觀點意見是否認可。
說句不客氣的話,那就是你和我們一致,我們就支持,你和我們不一致,那我們就不予理睬,畢竟執行權在我們手中,你監國就是一個監督作用而已。
“我贊成乘風的意見,設立監國不設儲君,儲君還是要讓皇上來定,除非皇上不幸大行”方從哲頓了一頓,“那我們再來議定儲君也不為遲。”
即便是皇帝要解除儲君之位,也需要經歷一系列程序,所以設立儲君非常正式,哪怕皇上就此不醒而大行,而內閣日后又覺得現有儲君不合適,要想易儲,那都麻煩甚大,所以不設儲君而立監國也能有很大的緩沖余地,沒說你當監國就一定要登基為帝,雖然以前似乎都是一人,但沒有儲君地位,你就沒正式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