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良久,黃汝良也沒有敢應承,他和張懷昌都無法作這個主,還得要內閣集體研究才敢拍板。
這涉及到未來十年朝廷最主要的開支,規模太大,而且也牽動諸多利益,不得不慎重。
不過他的確舍不得這個機會,點點頭:“紫英,這事兒,我沒意見,但還要內閣來定,但我會向葉相他們建議,屆時你說的可能兌現?”
“當然能。”馮紫英之前已經和山陜商人在信中溝通過。
山陜商人也很清楚當下朝廷困境,一旦朝廷敗給南京方面,那山陜商人的勢力必定會被龍游、洞庭、徽州那些商人給徹底壓制,這是他們絕對不能接受的,所以即便是出于這一點,他們也要全力支持朝廷。
一二百萬兩銀子對山陜商人來說不是問題,存在海通銀莊也是存,借給朝廷還能有更大的利益保障,何樂而不為?
而現在山陜商人們是真的不缺銀子,別說一二百萬兩,就是三五百萬輛,甚至更多,他們一樣能拿得出來。
山陜這些老財數百年積累,絲毫不比江南商人底蘊差,那銀窖里的銀子拿出來能嚇死人。
這一點馮紫英比任何人都清楚,成立海通銀莊時這幫商人就有些走眼,沒拿出多少,但現在便是后悔也有些來不及了。
“好。”黃汝良咬牙點點頭,“此事我必會全力促成,二百萬兩銀子借款,說定了,紫英,還有什么門道,一并說來,今日老夫要好好琢磨琢磨,再難再險的條件,都只管說來。”
“大人,哪有那么夸張?你這么一說就像是要您上刀山下火海一般。”馮紫英笑了笑,“我原來也說過了,西山窯嘛,合適時候動一動,自然會有人愿意來主動奉獻,一二十年的白挖,朝廷可沒收到過一文錢,難道不該補起來?不補也行,那是不是該重新發賣呢?這總不該是問題了吧?”
黃汝良臉色變幻不定,這是要動京師城里許多富貴人家的根子啊,馮紫英這廝可真的是夠狠夠毒。
馮紫英能猜測出黃汝良的心思,哂然一笑:“明起公,若是覺得朝廷動手有礙清議,或者怕引來不必要紛爭,授權給我們順天府來辦如何?只要工部授權,都察院配合,主打由我們順天府來,我馮紫英別的本事沒有,但這鐵頭強項還是有的,不怕得罪人,怎么樣?”
黃汝良恨恨地瞪了馮紫英一眼,朝廷能開這個口子么?這廝是在逼宮啊。。
真要把這種事情都交給順天府來辦,那些報紙還不知道怎么炒作呢,朝廷威嚴何在?
“行了,你也別在那里瞎嚷嚷了,茲事體大,朝廷自有分寸。”黃汝良應了一句。
“什么茲事體大,明起公,以我之見,這正是動此事的好時機,刑部那幫人不是眼饞龍禁尉和都察院正在查處附逆各家么?西山窯,交給他們正當時,二者還有很多交織勾連呢,正好清理一下京中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也能讓很多人受個教訓,……”
馮紫英連連搖頭,“不要怕什么人心動蕩,我是順天府丞,清楚下邊的情形,民心不在他們那邊,現在京畿百姓的最大愿望是能在這個冬天和明年春天安安穩穩度日,吃飽肚子,身上有棉衣穿,只要保證了這兩點,誰想干啥都是白搭!”
黃汝良看了一眼一直不吭聲的張懷昌,有些意動。
馮紫英所言頗為有理,西山窯背后的各方勢力多是以武勛為主,而武勛也是此番摻和到南京偽朝中最多的一個群體,像牛王賈史以及四王八公十二侯中,許多都與宣府軍、大同軍、登萊軍以及淮揚軍有瓜葛,趁此機會清理一波,也正逢其時。
“懷昌兄,你的意見呢?”黃汝良意動之余,也想多拉幾個盟友。
要說服內閣諸公,還得要把北地這幫人拉上。
刑部尚書是劉一燝,黃汝良有把握,吏部尚書高攀龍也是清峻之人,亦是江南士人,也好說服,如果張懷昌也支持,黃汝良就比較有把握了。
“戶部有了錢糧,朝廷心里才能不慌。”張懷昌沉吟了一下,“今冬明春,北地流民必定大起,京畿周邊諸府恐怕都不好過,尤其是要面臨山西流民過來,戶部得有足夠的錢糧應對啊。”
沒明說,但是言外之意卻很明顯了,黃汝良心中一定,點點頭:“好,此事我明白了,還有呢,紫英,今兒個你就把你肚子里牛黃馬寶都給抖落出來吧?讓我們見識見識內閣諸公都贊不絕口的本事。”
“明起公過譽了,我倒還有些門道,但現在沒多少把握,還得要稍等一段時間,不過您二位放心,終歸是有些收獲的,大小而已。”馮紫英很肯定地道。
“等多久?大是多少,小又是多少?”黃汝良可沒這么容易被馮紫英糊弄過去。
“嗯,一二月吧,大么上不封頂,下么,二三百萬兩銀子怕也是有的。”馮紫英露齒一笑。
“當真?”黃汝良和張懷昌都是精神一振,這家伙真的有些能耐啊,二三百萬兩銀子張口就來,真當是泥土一般啊,要多少有多少。
“二位大人面前,我如何敢打誑言?”馮紫英正色道。
“好,有你這句話,我就信了。”黃汝良松了一口氣,心下細細盤算,若是這般,戶部的壓力就要減輕不少,便是打個折扣,按照一百萬計,那也能支撐一下了。
馮紫英總算是能從兵部脫身了,這來一趟,就被這兩位給攔住折騰了這么久,愣生生做了許多和他順天府丞本職工作無關的事兒,天生一個勞碌命啊。
在馮紫英走后,黃汝良才和張懷昌商議。
“明起,馮紫英這家伙還真是一個財神啊,你這一逼,又從他身上榨出來不少。”張懷昌若有深意,“你戶部的右侍郎完全可以讓他來干了。”
黃汝良淡然:“什么榨不榨?懷昌兄,你還能不明白,便是沒有我這一出,他的這些也會主動拿出來,馮家根基可是在朝廷,朝廷若是敗了,馮家也就完了,所以他肯定是要不遺余力的,所以這一點我從不懷疑。”
“是啊,我們這些人哪一個的根本又不在朝廷呢?”張懷昌悠悠地道:“真要被南京偽朝得手,還有我們這些人的舞臺么?反正我是不甘心就這么灰溜溜致仕下臺的,建州女真一日未滅,我便一日不會安心!”
張懷昌是遼東人,念念不忘的就是要將原來前明奴兒干都司的整個領域光復回來,將整個蒙古女真都納入大周治下,甚至連朝鮮、日本都該匍匐在大周腳下,哪里能像現在這般周邊彈丸之地也敢來張牙舞爪了。
黃汝良很了解這幫北地人,來自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始終威脅著他們的家鄉安全,而像他們這些江南人就遠沒有那么深刻的感受,所以在這一點上,北地士人對于九邊軍鎮的投入始終是矢志不渝的,這也讓他們這些江南士人難以接受。
這么些年來,雙方的矛盾齟齬不斷,只能不斷地妥協求全。
不過就目前來說,在對南京偽朝的態度上大家都是空前一致。
朝中江南士人清楚那邊位置沒他們的份兒,這是關乎他們個人和家族利益,絕不能妥協,而北地士人更認為南京偽朝得勢,北地利益更要被忽略,絕對不能接受,所以這一點上倒是志同道合同仇敵愾。
既然來了六部這邊,馮紫英索性就不忙回家了,又去了一趟吏部。
有夏嘉遇幫忙,吏部的效率也高了很多,范景文、賀逢圣和吳甡的下任手續走得很快,預計兩三天之內就能辦妥,這也超出了馮紫英的想象。
他還以為起碼也有十天半個月呢,看來大周朝廷的效率不是不能高起來,而是要看什么人辦什么事。
大城和東安二縣有空缺,但是其他幾個自己想要調整的人選,還有些麻煩。
雖然他也和張景秋、喬應甲都稟報過了,但是都察院這邊要走程序就沒那么簡單了,需要調查核實,并不會單聽自己一家之言。
不過即便如此,馮紫英也滿足了。
大城、東安二縣安排下去,另外一個縣稍微等一等也沒關系,他相信自己提出了三個州縣的問題,都察院多少也會給自己一個交待,調整一二個縣人選出來,應該沒什么問題。
但都察院那邊還得要盯著,不能疏忽,這幫人人數不少,但是卻干正事兒不來氣,玩嘴皮子相互攻訐卻甚是在行,馮紫英甚至很擔心方有度都要向這方面發展的趨勢,還得要經常敲打著。
這樁事兒交待給了方有度,讓他經常去幾位都御史、副都御使和僉都御史那里吆喝著提醒著,時不時的發兩句牢騷,提一提建議,總歸還是有些作用,也能促成這幫人盡快按照自己的意圖來,這邊是朝里有人好做官的道理,也是馮紫英把方有度留在都察院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