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海走了,還有些念念叨叨,大概是對馮紫英對賈元春還很關心的態度有些困惑。
縱然馮賈兩家是世交,但這個世道,賈家已經淪為附逆被查抄,覆滅在即的角色,再要接觸顯然是不太合適的。
至于說宮廷中,這等失勢落魄的后妃更是數不勝數,誰還記得?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天子更是一朝后妃,沒有子嗣的后妃更是很快就會被人忘在腦后,更別說其娘家已經淪為叛逆。
賈元春這樣的人居然還會被馮紫英所記掛,委實讓周德海難以理解。
當然,對周德海來說也無所謂,事實上許君如已經沒怎么在意那幾個被幽閉起來的妃子了,而現在己方表面上似乎也不是壽王一方的敵人,打個招呼,斡旋一下,把那幾個妃子從幽閉狀態轉為冷居狀態也不是什么難事兒。
這也算是了卻一樁馮紫英的心事兒了。
想必經歷過這樣一場波折,賈元春應該修心養性安分守己地過日子了,當然這日子可能也不好過,無論永隆帝最終的結果如何,一個芳齡女子就這么在宮中郁郁寡居,直至終老,想想都覺得可怕。
回到家中,馮紫英都還有些感慨。
論理賈元春的智慧不差,只不過不幸的是卻早早被賈家給送進了宮中,身處宮中便難以自拔,被內里種種影響,弄成了現在這種情形,實際上仔細分析一下,這就是一個典型實力和想法相差太大的范例。
平兒已經走了,直奔天津衛,把話帶回去,當然也要大一些必備用品。
京師城里無論是對孕婦產婦還是嬰兒的用度物件都要比天津衛要齊備得多,所以平兒也是悄悄地添購了不少,走的時候還得要避著人,免得被人覺察出端倪來。
和刑部那邊的交涉也已經基本達成一致意見。
憑借著順天府掌握的這些線索,刑部方面也是大感興趣,特別是從永平府到順天府這一系列的線索痕跡,都讓刑部眉花眼笑。
前期吳耀青和順天府這邊刑房也做了相當周全細致的調查,順天府,尤其是京師城內的白蓮教脈絡已經浮現出來了,但是后續的工作依然很多。
特別是在京師城外的州縣和北直隸其他各府甚至山東、山西的線索依然繁多,如果要串聯起來的話,將是一項非常龐雜而又系統地工作,這對于刑部來說都是一大挑戰。
但劉一燝出任刑部尚書之后,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一些像樣的大案要案,原本馮紫英隱約提過西山窯一案,劉一燝同樣也很感興趣,但是內閣諸公出于穩定考慮,暫時擱置了立即查處西山窯一案的意見,這讓劉一燝也很是遺憾。
現在雖然查抄這些附逆武勛刑部也介入了,但是這都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沒有太多值得一道的東西,刑部更像是淪為龍禁尉打下手的角色,這讓劉一燝也很不爽。
順天府現在突然把白蓮教這一案的線索交了出來,而且關鍵在于順天府前期已經作了相當多的調查,取得了長足的進展,甚至在順天府的宛平、大興兩縣和永平府之間的脈絡都能串聯起來,還延伸到了其他一些府州,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將是一個震驚大周的大案。
劉一燝現在想要的就是政績。
在李廷機因為身體即將致仕的情形下,內閣閣老即將出缺一人,高攀龍雖然高居吏部尚書之位,但是其資歷卻不深,戶部尚書黃汝良亦是如此,禮部尚書顧秉謙不太受諸公的信任,基本上可以排除,除非皇帝欽點,但現在皇上昏迷不醒,那么劉一燝覺得自己資歷頗深,還是有些希望的。
退一萬步,即便高攀龍或者黃汝良入閣,那么自己亦可以競爭吏部或者戶部尚書一職,所以這段時間里,刑部就要拿出一些像樣的成績出來,為此他甚至主動與原來他并不太和睦的刑部左侍郎韓爌修好,就是希望能迅速建功。
馮紫英這么主動把這些線索交出來,倒是讓劉一燝有些意外,不過他也不在意,無論對方目的意圖何在,他都無所謂,只要合作拿出亮眼的成績來,那一切都可以談。
他也聽說過馮紫英在擔任永平府同知時遭遇白蓮教刺殺之事,而現在看來順天府和永平府的白蓮教應該是一脈相承的,所以馮紫英聯絡刑部要想一網打盡,也屬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過不管怎么說,劉一燝也要承馮紫英這一份情。
這樁事兒馮紫英也就全權委托給了宋憲去處理,而刑部那邊也派出了山東清吏司員外郎魯能為首的查辦小組,從山西清吏司、河南清吏司抽調了多名干員,另外也要從順天府、永平府、山西和山東提刑按察使司抽調干員參與這個查辦小組,而宋憲將在這個查辦小組中擔任僅次于魯能的角色。
根據宋憲回來的匯報,此案由刑部左侍郎韓爌親自主抓,韓爌和魯能都基本上認同了宋憲關于上策的建議,從現在開始在北直、山東和山西的刑部線人中物色合適人選,尋機打入當地白蓮教內部,并要在半年之內為這些人提供助力和機會,讓其迅速進入當地白蓮教中樞,以求能準確掌握白蓮教動向,為下一步的朝廷手段做好準備。
“劉東旸的前鋒都已經到了歸德了?”接到老爹派回來人的報信,馮紫英也是精神一振,“他動作未免太快了吧?糧草補給能跟上么?”
馮紫英對劉東旸還是有些了解的,當年寧夏平叛之后,他就和自己老爹、曹文詔、賀人龍都探討過寧夏叛亂的得失,就認為劉東旸能在極端不利的局面打成這樣,相當難得了,是個罕見的將才,如非大勢不在對方那邊,這劉東旸還真的有可能像當年唐朝時的張議潮一般在沙州打出一片天地來,只可惜大周不是晚唐,中央政府依然穩固。
“河南一部的糧草先行就運到了儀封和商丘,另外劉將軍到開封后也一邊休整一邊積極運糧草到歸德,目前他部主力仍然駐扎在儀封到考城一線,一部已經前出到了商丘和虞城一線。”來人解釋道。
“難道劉東旸想打徐州不成?”馮紫英忍不住喃喃自語:“這可有些冒險了。”
來人又把西北軍東來的總體情況做了一個介紹,最后交給馮紫英一封密信。
密信自然是老爹來的,具體談及了西北軍此番東來的打算,倒也沒有太多不能對人言的秘密,無外乎就是要先解決山東問題。
但老爹也提到了牛繼宗和孫紹祖并不好對付,依托運河一線,牛繼宗和孫紹祖的后勤無憂,反倒是己方因為運輸消耗和北地的旱情影響,后勤補給更為困難,這一點老爹也要求馮紫英要想辦法除了在兵部那邊吆喝外,也要有其他手段來協助。
從目前來看,由于西北軍來時洶洶,牛繼宗似乎已經放棄了對登萊二府的攻略,開始收縮在魯東方向的兵力,這么看來牛繼宗還是相當謹慎保守的,或許是覺得登萊方向拿下來也意義不大,登萊水師完全可以在站不住腳跟的時候北上大沽或者榆關。
這樣一樣,他們對運河一線的控制力反而增強了。
等到來人離開之后,馮紫英才拿出地圖細細察看。
在自己老爹大軍主力還洛陽一線時,劉東旸的前鋒就已經在開封——歸德一線厲兵秣馬蓄勢以待了,這家伙看樣子就知道不安分,擺出一副要東進徐州的架勢,不知道陳繼先還能不能坐得住?
但馮紫英覺得以劉東旸的性子,越是擺出一副要東進徐州的架勢,只怕就越是不會,這廝是個尤其是擅長虛晃一槍聲東擊西的老手,如果不打徐州的話,那濟寧就最有可能成為目標。
但濟寧西面曹州、定陶、城武、單縣一字排開,牛繼宗不可能不派兵馬駐守,哪怕數量不會太多,但是依托這些縣城,完全可以阻滯劉東旸的突進,贏得時間。
這一戰并不好打。
關鍵在于自己老爹的主力能不能迅速跟上來。
搖了搖頭,馮紫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奇才良將,在永平府能打贏內喀爾喀人,完全是占了地利優勢,迫使內喀爾喀人按照自己設定的方式來戰斗,真正進入這等大規模的對陣會戰中,自己那點兒本事就完全不夠看了,所以他也不會狂妄到要去指點誰。
自己能做的就是在后勤保障上全力保障,讓他們無后顧之憂地去打贏勝仗。
聯想到今日周德海來說的這些,馮紫英也意識到對方所言并非毫無道理,如果在前線戰事最緊張的時候,朝中生出一些變故內亂,影響到前方軍心,那可真的就要命了。
馮紫英不確定這是不是自己為自己找的理由,但如周德海最后走之前所說的那樣,不管怎么說,交個朋友,宮中多一雙眼睛,多一個嘴巴,總沒壞處,馮紫英倒是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