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朝議討論著如何應對當下的危機時,馮紫英卻去了孫承宗那里。
孫承宗才從四川回來。
熊廷弼接替了他和楊鶴的位置,著手統一整個湖廣和四川朝廷軍隊的領導權,這樣也更有利于對付在湖廣攪合登萊軍。
楊鶴比他先走一步。
熊廷弼也是先接手鄖陽巡撫兼荊襄鎮總兵職位,對整個荊襄鎮進行整合,然后才又以兵部右侍郎身份接手四川那邊的軍隊。
孫承宗也是把所有工作交接完,然后有專門和熊廷弼探討如何解決楊應龍的播州問題和還在湖廣折騰的王子騰登萊軍問題,這才回京。
按照當初的設想,是要讓孫承宗回來上一線指揮大軍進攻山東,只不過當時朝廷內部也爭議不斷,究竟是讓孫承宗指揮西北軍還是北線薊鎮軍和山西軍,未有定論。
但孫承宗回來的時間晚了一些,老爹都已經發動了夏鎮戰役,一舉奪下夏鎮,反倒是北線失利,山西軍潰敗,弄成這副場面,看樣子孫承宗就只能去北線大軍了。
正因為如此,馮紫英才打算去見見孫承宗。
孫承宗是北直隸保定府人,算是北地士人的中堅力量,不過似乎他和同屬北直士人的齊永泰關系很一般,這也讓馮紫英很是納悶兒。
孫承宗回到京中還只來得及休息了一日,就迎來了馮紫英的登門拜訪,而馮紫英的登門也讓孫承宗很是詫異。
他和馮紫英關系談不上太熟,只是在兵部時候打過幾回交道,沒想到自己回京之后,對方卻是第一個來拜訪的。
“紫英,還真的有些難得,你可是第一回登我府上啊。”孫承宗把對方迎進了門。
雖然也有傳言自己可能要出任兵部侍郎,那么自己就可能一躍成為三品大員,但這只是傳言。
自己之前只是五品官員,即便是到四川也只是晉升為從四品,哪怕自己在四川表現不錯,回來再升一級,也不過是正四品罷了,距離正三品的兵部侍郎可還差得有點兒遠,對方可是實打實的正四品官員了。
而且四品和三品之間的差距對絕大多數官員來說幾乎就是一個高不可攀的門檻,尤其是正三品,基本上不是庶吉士出身就鮮有能實現這個跨越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幾乎就是閣臣的標準了。
換一句話說,閣臣和正三品以上的官員基本上都是庶吉士出身,非庶吉士出身一般不能入閣,而能進入正三品序列的官員中非庶吉士出身的的不到三成,也就是說十個正三品官員中最多只有兩個是非庶吉士出身。
能夠參加大朝議的官員,除了都察院較為特殊,僉都御史是四品亦可參加外,其他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官員。
“愷陽公這一趟戎馬千里,來往于四川湖廣奔波,操心國事,紫英登門拜望也是應當的。”馮紫英樂呵呵地道。
孫承宗字稚繩,號愷陽,北直保定高陽人,自幼就對軍事感興趣,曾經借著給地方官員做教習的時候沿著大同、宣府游歷,逐一探訪邊關要隘,察悉軍務,后來考中進士后更是多有機會研修軍事,并主動進入兵部,先后在武庫司和職方司任職,一路走到當下。
“行了,紫英,你也別在我面前裝了,你素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性子,我和你可沒那么深的交情,說吧,又有什么事兒?”
孫承宗和馮紫英雖然在私交上沒多少,但是他對馮紫英還是很欣賞的,此子在軍事上有著十分深遠的戰略見識,這一點便是朝中許多人都比不上的,只可惜走了文臣路,若是也效仿其父走武人路,絕對是一代雄杰之士。
“呵呵,還是愷陽公了解我,和愷陽公說話也不用繞圈子,爽快,紫英此番來就是因為北線戰事不利,想要來問一問愷陽公的想法,可有扭轉余地?”馮紫英正色道:“紫英雖然是地方官,但順天府地處京畿,牽一發而動全身,現在孫紹祖的兵鋒已經占據河間南部,再要北進,就要逼近順天府了,民心浮動,我也有些著急了。”
孫承宗沒想到馮紫英開門見山就問這事兒,示意馮紫英入座,等到仆人將茶送上來退下之后,方才沉吟著道:“蘇晟度把山西軍五萬人丟了,這北線很被動,令尊可否能抽出一二來援助北線?”
“家父之事我不清楚,不過愷陽公應該知道他才突襲夏鎮,截斷漕運,目的愷陽公應該清楚才對。”馮紫英知道老爹的這一手圍點打援是瞞不過孫承宗這樣的軍略老手。
“唔,令尊想要在沛縣與牛繼宗一戰?”孫承宗捋須沉思,“是個好主意,但是北線這一敗,就讓令尊想法大打折扣了,牛繼宗未必有那么急切的心態了,穩步南下,對西北軍不利,少有挫折,亦可撤回金鄉、魚臺一線穩住戰線。”
“對,愷陽公,這也是我擔心的,現在孫紹祖和牛繼宗控制地盤比原來大了一倍,加之運河沿線本來就是山東最精華富庶的地區,他要咬一咬牙,逼一逼地方上,沒準兒就能不靠漕運,也能熬到明年,可西北軍如果沿著運河由南向北仰攻,牛繼宗反而可以以逸待勞,靠著運河沿線城池的防御來消耗,這個局面就可能會陷入纏戰,……”
孫承宗站起身來,在中廳里來回踱步。
馮紫英的擔心也是他擔心的,朝廷也一樣擔心會陷入這個局面。
西北軍雖然截斷了漕運,但是態勢并不算太好,沿著運河由南向北仰攻并不是一個好主意,宣府軍依托運河沿線城市固守,甚至可以以攻代守,很容易拖入僵持戰中去。
如果從西面的真定、廣平一線發起進攻,宣府軍又可以依托運河的運輸來回機動調動,集中優勢兵力來一戰,運河可以作為將大同軍和宣府軍各部連接成一個整體的重要紐帶,西北軍同樣占不到便宜。
關鍵是時間,這一仗如果變成僵持戰消耗戰,稍不注意就可能拖到年底,北地局勢可能會大變,朝廷承受不起。
朝廷不能容忍這種局面形成,就必須要改變目前戰場上的不利局面,可以說蘇晟度是天下第一罪人,他以一己之力將整個北線戰局徹底葬送,讓朝廷陷入了困境,不解決北線的態勢,不把孫紹祖和牛繼宗逼回山東原有的地盤中去,讓他們無法維持下去,那么他們就不會拼死南下去奪回夏鎮,馮唐的圍點打援戰略就無法實現。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紫英,北線局勢我倒是覺得孫紹祖未必還有余力北上,可我們要想把他打回去,尤世祿那點兒兵遠遠不夠,所以我才會問令尊能否支援一二,但即便是令尊能支持二三萬兵力,還是不夠,如果征調地方衛所兵,這又不是三五個月就能整訓出來的。”
孫承宗去了四川之后,因為沒有荊襄鎮的配合,所以一開始也是十分艱難,不得不將四川那邊的衛所兵全數征調起來,自己親力親為進行整訓,正因為如此,因為手中無兵,所以在對上楊應龍的播州亂軍時也沒有多少表現。
等到他好不容易把四川兵整訓出來準備派上用場時,朝廷又等得不耐煩了,要把他調回京師,讓熊廷弼來撿了一個落地桃子,把他整訓的四川兵和楊鶴的荊襄鎮一并接受過去了,這種情形下熊廷弼如果都還不能把楊應龍給解決了,不把王子騰打出湖廣,那就真的窩囊廢了。
好在孫承宗對熊廷弼還是有些了解的,知曉此人除了脾氣不好外,還是有些軍略本事的,四川兵和荊襄鎮交給他,應該沒有問題,所以他也才和熊廷弼交代清楚之后返京。
誰曾想在路上先是聽到了西北軍突襲夏鎮,一舉截斷運河,正心懷大暢,第二天就被一頭冷水澆下,就聽到了蘇晟度的山西軍在冀州慘遭突襲大敗,五萬大軍葬送于一夜之間,這也讓他原本雄心勃勃要徹底剿滅宣府軍和大同軍于山東境內的想法變成泡影。
“愷陽公,您只說如果您來接北線這個爛攤子,還需要多少兵?”馮紫英圖窮匕見,沉聲問道。
孫承宗訝異地看了馮紫英一眼,“紫英,你這是何意?”
“愷陽公,您甭管我是何意,你只需要回答我這個問題。”馮紫英一字一句問道。
孫承宗雖非純粹的文臣,但是卻也不太喜歡太過摻雜朝中這些事務,定定神,想了一想道:“除開尤世祿的薊鎮軍三萬人,我起碼還需要五六萬人,而且這五六萬人不能是未經整訓過的衛所兵,才能一戰。”
馮紫英相信孫承宗話語中的才能一戰就是要打垮孫紹祖的大同軍,他點點頭:“我給您弄來七萬人,怎么樣?”
“哦?”孫承宗大為吃驚,“紫英,這可不是開玩笑,七萬人,你哪里找來?”
就算是馮唐能支援一部,也不過二三萬人罷了,七萬人,哪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