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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紫英又和沈宜修說了自己有意讓薛蝌到北線軍團中去幫忙替孫承宗打理后勤事務的想法,沈宜修意外之余也表示了贊同。
對沈宜修來說,薛家對她并沒有太大影響,畢竟薛家是皇商出身,天生就矮了一等,很難在以家世為本的士人中得到認可,薛家想要走軍功之路也無可厚非,再說了,薛蝌也只是薛家二房出身,和薛寶釵還隔了一層,而薛寶釵的嫡親兄長卻是一個妄人,不足掛齒。
“相公倒是替薛家二爺考慮周全,君庸這邊相公怎么沒有考慮呢?”沈宜修笑著打趣。
“君庸何須為夫來考慮,他進士出身,老老實實做好他的本份兒,到時候自然有他的前途造化。”馮紫英也不以為意,“不過山陜災情帶來的賊亂方熾,朝廷很是擔心,所以前期已經安排了大章帶著玉鉉、伯雅他們去了山西協助地方整理衛所軍務,我聽說君庸對地理很感興趣,還打算沿著邊墻走一遭,其實也可以利用這個機會,帶著幾個人去走一走,……”
前世歷史中沈自征就很喜歡軍事地理,自小就有游歷雄關峻嶺隘口要道的想法,在考中進士之后又在兵部接觸到了職方司的一些事務,所以這方面興趣也更濃厚,來馮府的時候也和姐姐姐夫提起過這方面的想法。
沈宜修卻有些猶豫:“相公,山陜賊亂正盛,朝廷又無力處置,君庸走那邊去會不會有危險?”
馮紫英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君庸若真是有這方面的想法,不妨從薊鎮這邊開始,比如山海關一路向西,宣府、大同這邊都是無大礙的,榆林那邊有父親打招呼也問題不大,甘寧那邊就更沒有問題了。”
沈宜修見丈夫說得肯定,心中稍安:“那妾身和君庸說一說,看看他自己的意愿吧,不過這山陜賊亂怕是一時半會兒了結不了,以妾身的想法,他要真想去游歷,還不如去遼東那邊走一遭更合適。”
“要去遼東倒也可以,天氣也正合適,就把薊鎮和遼東一并游歷了,這一路的軍事群落也不少,考察考察薊遼險地,為對付建州女真和察哈爾人做文章,也能讓君庸日后觀政結束時拿出一篇好的調查文章來,遠勝于在朝中碌碌混日子。”
馮紫英給內閣提出了關于進士觀政的一些新建議,建議觀政的進士們不宜都扎堆在朝中七部,而應該考慮深入到一些具體事務中去,或者就到下邊州縣去實地歷練。
最起碼三年觀政期也不能全都在七部和都察院中,或許可以考慮一年在朝中七部觀政,一年到州府歷練,一年具體協助經辦某些事項,這樣可以進士們得到更全方位的鍛煉磨礪,迅速擺脫士人學生的身份,進入到官員的狀態中去。
這個建議在朝中也引起了很大的爭議。
當初三年觀政期的設立目的就是要讓這些剛取得官員資格的士人們迅速適應,但實際上這些士人很多在觀政期結束后都不能留在朝中,大多數人都要到地方上去,而在七部的歷練并不能讓他們熟悉了解基層府州縣的事務工作,去了之后還有有一個相當長的適應期,而考慮到他們下去之后就會是一方官員,卻難以迅速適應,所以也會影響到地方州縣的工作開展,馮紫英的這個建議還是博得了很多人的贊同。
反對者擔心的是這種下地方觀政會使得進士觀政這個光環有所褪色,進士們也會有所抵觸,但馮紫英也提出,既然是觀政,無論到哪里觀政,從事什么事務,都是朝廷的意志體現,代表著朝廷觀政,并不影響觀政的意義,反而能發揮出更好的作用。
在經過一番爭論后,朝廷也逐漸傾向于支持馮紫英的這一建議,只是因為現下形勢發展,沒有太多精力來推進這一項事務,但鄭崇儉、陳奇瑜和孫傳庭他們卻作為試點已經先行前往山西整軍了。
有了試點,而且如果能收到效果,尤其是朝廷能給與那些在下邊做事的觀政進士們以更高的獎賞,那么這種下基層觀政所面臨的阻力就會蕩然無存,甚至還會鼓勵進士們踴躍下基層。
猛力推開窗,撲面而來的涼風吹得額際的發梢微微蕩漾,臉上也有些涼意,孫紹祖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才讓他內心的壓抑稍稍得以紓緩。
局面不能說不好。
山西鎮被擊潰之后,整個北線局面得到很大緩解,尤世祿那個膽小鬼立即一口氣推到了東光以北,才開始站穩腳跟擺出一副防御姿態。
這比兔子還溜得快,讓原本還有些想法的孫紹祖也只能望而興嘆。
不過孫承宗北返之后,壞消息就一個接一個,讓孫紹祖心情日益煩躁。
孫承宗何許人,孫紹祖哪里會不了解,這個在兵部中就一直以知兵著稱的文臣,便是一干驕橫的武將中也都是赫赫有名的,強如李成梁、麻貴這些人都要豎起大拇指。
此人去了四川這一年多時間雖然聲名不彰,無所作為,看起來有些名不副實,但孫紹祖是不信的。
所以他才會專門讓人去打探孫承宗在四川的所作所為,而結果也不出他的所料,孫承宗沒能抓住荊襄鎮的兵權,和楊鶴這個都察院出來的御史相比,他資歷單薄了一些,但他卻成功地在四川將四川衛所軍隊整編出來,成為一支可堪一戰的軍隊,給熊廷弼接下了良好的基礎。
現在播州楊應龍的土軍被熊廷弼牢牢的積壓在播州山中,四川衛軍穩扎穩打,已經占據了主動,如果不是王子騰見勢不妙開始在湖廣折騰,拖住了荊襄軍,只怕楊應龍已經束手就擒了,但即便如此,按照孫紹祖的判斷,楊應龍完蛋只怕也是遲早的事情,能拖到今年底就算是不錯了。
這也讓孫紹祖感受到了來自西南的一抹寒意。
如果解決掉了楊應龍,熊廷弼騰出手來,集荊襄鎮和四川衛軍之力在湖廣發動攻勢,王子騰能不能頂得住?
在孫紹祖看來,雖然登萊鎮的確能打,但是關鍵在于湖廣士紳是站在朝廷這邊的啊,失去了地方士紳的支持,只能控制住幾座城市,有何意義?
湖廣的作用就在于它的糧食,它的人力,沒有地方士紳的支持,這一切都是虛妄。
他曾經給牛繼宗建議過,要義忠親王盡可能的拉攏湖廣士紳,至少要讓湖廣保持中立,但現在看來,也許是南京那邊不夠重視,或者就是湖廣士人與北地士人的結盟太過牢固,南京方面難以撕破他們之間的盟友關系。
如果王子騰頂不住熊廷弼的反撲,丟失掉湖廣,江西就暴露在熊廷弼的刀鋒之下了,而現在因為地方官府內部傾軋還勉強維持著中立的兩廣還會不會一直保持中立,會不會徹底倒向朝廷?孫紹祖不看好。
這都想得有些遠了,關鍵是眼前的局面如何來應對。
孫承宗的確是老手,也不知道朝廷是哪個家伙出的主意,竟然就還替他湊合出一支北線軍團出來了,薊鎮那幾萬人不出意外,但馮唐居然肯把西北軍一部交給孫承宗,這就出乎人預料了,這可是馮唐辛辛苦苦整編出來的,帶到中原一仗沒打,就交給了孫承宗,這家伙也甘心?
孫紹祖很了解邊地將領們的心態,入了自己手的軍隊要交給別人,除非是異地升遷,沒辦法帶走,否則是絕不肯交給別人的,而且還是交給一個文臣。
馮唐是邊地鎮將世家出身,焉能不明白這其中道理,居然還是拱手交出劉白川這一部,這讓孫紹祖也感覺到了對方的森森殺意。
他意識到南線的戰事恐怕沒有自己預料的那么緊急,而朝廷是要打算在北線給自己一個教訓,所以他把自己的擔心也報給了牛繼宗,但牛繼宗卻不認可自己的判斷,這讓孫紹祖很是郁悶。
牛繼宗的觀點是雖然孫紹祖本事不小,但是他手中這點兒湊合起來的軍隊難以形成像樣的攻勢,北面依托德州堅城和陵縣、故縣的掎角之勢,足以消耗拖住北面敵軍,而南線東昌府這一線,臨清和東昌府之間也能依托運河優勢機動,而孫承宗不敢太過深入。
至于說還有一兩萬京營兵和山西鎮潰兵,在牛繼宗看來,那就是湊數的,真要讓他們上陣,只怕還會拖累西北軍和薊鎮軍。
牛繼宗的觀點有些道理,但是太過絕對,這是孫紹祖的看法,但他也很難判斷出孫承宗究竟打算怎么打這一仗。
把撐在窗框上的手收回來,孫紹祖重新踱步回到內堂,目光落在懸掛在帷幕上的輿圖,德州他是有把握的,但東昌府這邊要面對西北軍的攻勢,現在丘縣被劉白川奪下,兩軍正在館陶一線展開激戰,但是規模都不大,這也讓他有些疑惑,劉白川還沒有使出全力,他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