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馮紫英沉默不語,一旁的王成武深吸了一口氣:「大人,我已經讓老三今晚趁夜發起一次突襲。」
馮紫英一怔,「行么」
「不行也得行,不想辦法打擊一下他們的士氣斗志,也許真如汪先生所言,明日他們又要擺明車馬的卷土重來,我們會更難。」王成武咬緊牙關,面帶猙獰,「哪怕阻撓延滯一下也好,成彪帶著三百人在城外蟄伏,難道就真的是做擺設不成是騾子是馬,那也得拉出來遛遛,他也早就和我說了,不敢搏一把,那就沒必要去外邊耗著。」
王成武的話讓在座眾人都是刮目相看。
王成彪是他的親兄弟,而且三百人,就算是原來青草塢里的精銳,但是比起伯顏寨、拜堂寨那些邊寨兵來,仍然還是有些不如的。
而且這是夜戰偷襲,非比尋常,這對于突襲一方的要求很高,像剛組建不久的越山營,在眾人看來,其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哪怕是成功了,付出的代價也絕不會小,弄不好王成彪這個主將也就要把那條命撂在那里了
連李桂保都被王成武的這番氣概給震動了,猶豫了一下才沉聲道:「大人,不如由屬下一些人出城去,協助他們夜里突襲一番,我們正面打仗也許不擅長,但是這夜里行事卻不陌生。」
馮紫英看了一眼李桂保,輕聲道:「桂保,你考慮清楚,你不是軍中人,這不是你的責任,而且這種夜襲你要明白,稍不留意就是身陷敵營,很難脫身,王成彪是軍中人,這是他的責任,但即便這樣,我也很猶豫,......」
李桂保看了一眼馮紫英,再度一抱拳,「大人,您是知曉我性子的,既來之則安之,若是這么被動地等待著亂軍殺上門來,我寧肯選擇這樣主動出擊,起碼主動權在我,而且我們這幫人在夜里更能發揮特長優勢,再不濟,我們全身而退的本事也要大一些。」
王成武頗為感動,狠狠一鞠躬,「多些李大人的支持,不管此事最終如何,李大人心意王某領了。」
李桂保擺擺手,「王大人,你我同在一條船上,皆為解決當下難局所想,須當同舟共濟才是,哪里還分你我」
眾人目光都重新回到了馮紫英身上,等待著他的決斷。
沉思良久,馮紫英才最終拿定主意:「也罷,此事桂保你便帶些人趁亂出城,和成彪他們一道擇機而動,但我給你們一個要求,不必去瞄準伯顏寨和拜堂寨這些邊寨兵,我的意見是沖著其他非邊寨兵的營寨去。」
一干人都有些訝異,這偷襲不就應該奔著這些戰斗力最強的邊寨兵去么
馮紫英耐心解釋道:「從今日戰事就能看得出,邊寨兵的軍紀和素質都要遠強于其他亂軍,他們夜里結寨扎營恐怕防范也要警惕得多,我們冒然突襲,弄不好要吃虧,反倒是其他亂軍,大戰之后松懈的可能性很大,得手機會要大得多。另外還有一個因素,那就是真正在城墻上下的攻防戰時,邊寨兵和其他亂軍的戰斗力反而沒有那么大了,我們現在要挫敗的是他們的士氣,偷襲其他亂軍成功,也能極大地鼓舞我方士氣,打擊敵方士氣,做到起這一點就足夠了。
馮紫英還有一點沒有說,馮佑去了大兔鶻寨和波羅寺寨那邊,要想辦法游說這兩寨人馬的反戈一擊。
這兩寨的人馬已經抵達了縣城西端十五里地處,但一直沒有和伯顏寨、拜堂寨這一大股子亂軍合流。
正是這兩寨人馬現在的曖昧態度,讓馮紫英看到了希望,也覺察到了大兔鶻寨和波羅寺寨兩寨與伯顏寨、拜堂寨之間的關系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緊密。
「馮大人,請!」馮佑內心早已經心急如焚了,但是卻不得不保持著面上的平靜,甚至還淡然一笑,「喲,你們的兩位寨主把馮某晾在這里一天,現在終于有時間見馮某了」
來人是馮佑唯一能勉強搭上線的波羅寺寨的人,波羅寺寨的寨中監寨項天佑,負責波羅寺寨中法紀監督的角色,大概相當于波羅寺寨的三號人物。
馮佑其實也不認識此人,但是這位項天佑的一個遠房堂兄卻是榆林軍的一名游擊,馮紫英一次偶然機會聽這位游擊提及過他的以為表弟居然當了逃卒跑到了波羅寺寨里去混日子,所以此番前來打探的時候才知曉了項天佑居然還混到了波羅寺寨的監寨身份。
「馮大人,還請見諒了,兩位寨主之前委實有事,去了東邊兒,現在剛從那邊回來了。」項天佑是一個三十出頭的敦實漢子,說話也很客氣,甚至還隱約透露出一些含義。
馮佑也知道此人應該是比較傾向于自己這一方的,但是卻做不了主,還得要顧及兩寨高層的意思,所以很多話語里都只能含蓄地表達一些意思。
「哦去吳堡城下看兩軍對戰了結果如何」馮佑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但內心卻還是有些緊張。
他離開的時候馮紫英就和他談起過,今日的戰事肯定會再燃戰火,甚至可能會更激烈,但馮紫英有信心能抵擋得住,因為做了足夠充分的準備,可戰爭這種東西本來變數就很多,稍微一些意外就能改變戰局結果,所以馮佑不在,一樣內心十分擔心。
「嘿嘿,馮大人猜得很準,兩位寨主的確去了吳堡觀摩了解情況,剛回來,具體情形如何,還不清楚,不過好像吳堡城還沒有被攻下來吧。」項天佑隱晦地道:「不過二位寨主回來就愿意見大人,想必也是有些想法了。」
馮佑心領神會,如果戰局不利,那么這兩人未必這么急切地就愿意見自己了。
多半是吳堡攻防戰中亂軍未能取得想要的結果,甚至可能很不利,才會讓這邊的人有些意動了。
對于項天佑透露出的這份意思,可以讓自己在面對大兔鶻寨和波羅寺寨的人時能更有底氣。
馮佑進帳時,帳中的三人正在小聲的交談。
大兔鶻寨寨主井治中雖然不是逃卒,但實際上卻和榆林鎮有著千絲萬縷聯系,其父是榆林鎮軍中原來的一名哨官,但因傷致殘最后退出了軍戶,在大兔鶻寨旁謀生,后來進了大兔鶻寨,而井治中則是在大兔鶻寨中成長起來的。
因為自己父親和榆林軍中的瓜葛,所以大兔鶻寨中的榆林軍逃卒、傷兵很多,他們在大兔鶻寨周圍居留下來,慢慢成為大兔鶻寨中一員,一直到大兔鶻寨真正立寨開始出頭,這些人也就漸漸憑借著自身的軍事素質和能力,成為大兔鶻寨中的基干人員。
波羅寺寨的情況相仿,寨主鄺正操則是實打實的逃卒出身,原來并不叫鄺正操,而是后來的改名,原來的名字已經無人知曉了。
鄺正操的年齡要比井治中大得多,實際上波羅寺寨的具體事務已經交給了其子鄺天庚,若非這一次南下關系到波羅寺寨的生死存亡,鄺正操以六十之齡都不可能再出山了。
「鄺叔,姓馮的身份應該沒有問題,天佑雖然沒和他見過面,但是也通過其兄知曉,是馮總督的貼身親衛,一般情形下是很少離開馮總督身邊的,更不可能來吳堡這種地方。」說話的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一身儒衫,手中捏著一把折扇,看不出半點草寇或者武人氣息,儒雅俊逸,很有些風采。
眉目枯澀一臉愁苦模樣的老者捋了捋山羊胡子,沉吟著道:「若是這般,那肯定就是馮總督替其子安排在身邊的了,傳言馮總督之子乃是當今閣老前任吏部尚書門生,又高中了二甲進士,進了翰林院,短短幾年間居然就能出任陜西巡撫,未免有些太不可思議了。」
「父親是總督,兒子是巡撫,這陜西不成了他們馮家一家人說了算」儒雅男子慨然嘆道:「就算是馮總督是帶著西北軍進中原了,像幾位總兵不可能就不買馮總督的面子了吧若是這位馮巡撫向幾位總兵開口求援,你說他們能拒絕么」
「這么說來賢侄也不看好」老者臉色平淡,「那之前賢侄為何這般急切要出兵」
「鄺叔,我們出兵怎么了我們既沒有打家劫舍,也沒有舉起反旗,甚至都沒有和莫德倫、邱子雄他們聯絡,是他們找上我們的,我們也拒絕了,.」儒雅男子眨了眨眼睛,「或許我們是想要幫助官軍平亂呢」
「啊!」儒雅男子的話讓站在老者身后三十歲左右眉目和老者有些相似的青年忍不住驚訝地出聲:「井大哥,恐怕官府不會這么看吧」
「他們怎么看,要看我們下一步怎么做,否則這個姓馮的也不會這么耐心地等候著見咱們了。」儒雅男子嘆了一口氣,「從現在看來,莫德倫和邱子雄他們的情況不容樂觀,一旦榆林邊軍出兵,延安府這邊,起碼中北部這邊就沒啥懸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