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甚至想是不是把賀虎臣和楊肇基部也充實入登萊鎮,但是考慮一下還是覺得不妥,京營中還得要有自己的基本盤才行。
不但是京營,就是上三親軍、五城兵馬司這些京中要害部位,都得要有過得硬的屬于自己的嫡系人馬,當然像宣府、薊鎮這些京畿周邊要害之地,也一樣要盡可能地維持影響力。
從開始琢磨未來自己和馮家命運如何完美平衡那一刻起,馮紫英就已經意識到牢牢抓住軍權是當務之急。
自己是文臣,那么在朝臣或者地方官府體系來經營都還有相對充裕的時間,但軍中除了老爹能幫自己外,自己也得要親自著手。
自己當兵部右侍郎,或者說不可能一直在兵部,日后轉任戶部或者吏部皆有可能,就算是日后進了內閣,也未必就能管兵部,所以一旦不在兵部位置上,其影響力肯定會消減,所以利用這段時間安插自己的嫡系,建立基本盤很有必要。
薊鎮有左良玉,有黃得功,但黃得功與自己的關系都還不算太密切,還得要繼續強化和鞏固才行。
宣府的麻承勛雖然承自己的情,但會因為這一點就在任何事情上堅定站在自己一邊么?未必。
一般事情沒問題,但重大原則問題上,就不好說,或者說就不可能了,還得要按照他們麻家利益來做決定,所以馮紫英不能寄希望于其上。
大同那邊有段家子弟在軍中蟠根錯節根深蒂固,西北四鎮那邊是老爹的基本盤,寧夏平叛后也是威望日隆,薊鎮的尤家兄弟也和馮家關系密切,所以相對要好辦一些,但現在遼東、宣府、山西這幾鎮反而顯得有些單薄了。
倒不是說必須要在各鎮都有自己的嫡系,但是在京中駐軍和京畿周邊卻是不可或缺,不能控制京畿,始終存在風險。
但就目前來說,自己這方面還顯得相當單薄,而老爹卻因為是武人原因,在人事安排上沒有太多權力,只能靠人脈來維系。
「談得差不多了么?」陳繼先拿起信,再看了一遍,喃喃自語,目光有些迷茫恍惚,但很快又堅定起來了,「去請朱先生來。」
很快最信任的幕僚便已經來到,陳繼先沒有多余言語,將信遞給對方。
幕僚一目十行,迅速看完,然后閉目沉思了片刻才緩緩道:「這是公子從京中所獲?」
「嗯,應該準確,我在京中數十年,也還是有些可靠的人脈關系,何況這也不算是特別的隱秘,朝廷也知道這瞞不住人。」陳繼先有些疲憊地擺擺手,「沒想到朝廷肯在這樣的問題上讓步,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看樣子朝廷戶部恐怕是真的撐不住了。」
「未必。」朱姓幕僚搖搖頭,「主動權始終掌握在朝廷或者說內閣文官手里,義忠親王表面看起來似乎贏了一局,但實際上也是迫不得已,大人注意到最后條件上綴了一個尾巴么?義忠親王世子及其諸子可以和當今皇上諸子一并列入皇位繼承人人選,世子為第一繼承人,若要撤換須得要內閣全體同意,這里邊隱藏了一個條件,那就是義忠親王肯定會讓湯謬等人中一人入閣,這應該是他給朝廷那邊劃下的底線,......」
朱姓幕僚的話讓陳繼先微微點頭,「必然如此,否則張祎一死,內閣便要易儲,奈何?張祎聰明的話,那就在自己還有一口氣之前內禪退位,先讓世子繼位,這樣最穩妥可以他的心性愿意么?」
「大人,若是義忠親王看得明白這個局,就應該知道主動權依然掌握在朝廷手中,或者說文臣手中。誰能保證湯謬等人入閣之后就一定會忠于他?說不定就會同流合污,背叛他也很正常,所以......」
朱姓幕僚看了一眼自己東翁,陳繼先會意地點點頭:「張祎另外的條件肯定就
是要確保牛繼宗和王子騰了,那也是咱們的機會了。」
沒有牛繼宗和王子騰的存在,朝廷肯定可以隨時拿捏義忠親王,但牛繼宗和王子騰如果控制江西、南直,自己南下蘇杭,牛繼宗據揚州,那基本上就可以把江南牢牢控制住了,義忠親王也就有了倚仗。
雖然漕糧、賦稅需要重新運往京師,但是起碼也有了倚仗之資,除非朝廷不怕將江南打爛。
「那馮唐那邊大人怎么交代?」朱姓幕僚問道。
「我何須給他交代?我們的存在,就是他最大的倚仗,否則他的西北軍還能存在么?現在起碼他能保住西北軍了。」陳繼先微微一笑,「他比誰都明白,更何況他還有一個爭氣的兒子在當兵部侍郎呢,偷著樂吧。」
朱姓幕僚也幽幽一嘆「那太上皇豈不是要病逝了?」
「天下豈能同時有兩個太上皇,太太上皇這個名詞也太難聽了,該有一個了結了。」陳繼先也同樣悵惘地道。
陳繼先能得到的消息雖然只是粗略的,具體細節還不得而知,但馮紫英得到的消息就要比陳繼先的精準許多。
朝廷和南京的談判的確談得差不多了。
義忠親王張祎即將入繼大統,正式成為皇帝,甚至連年號萬統這一說法都出來了。
初步的消息是牛繼宗、孫紹祖二部整合為江南鎮,分駐金陵、蘇州,王子騰老登萊鎮更名為江北鎮,駐揚州,陳繼先的老淮揚鎮更名為閩浙鎮,駐杭州、泉州。
關于萬統帝之后誰來繼位的問題,南京六部權力和官員任免的問題,還在討論細節,這也是關鍵細節,朝廷和義忠親王還在爭論。
不過在馮紫英看來,這不過是延緩了朝廷對江南徹底控制的步伐,遲早還要演變成為一場戰爭。
朝廷不能容忍江南這一膏腴之地有利于朝廷控制之外。
義忠親王以為他繼位就能慢慢讓朝廷內閣態度軟化,甚至通過打進去拉出來的辦法讓內閣就范,或者說讓內閣逐漸真正接受自己,但馮紫英覺得可能義忠親王想得太美好了。一個人背叛什么都可以,但背叛他所在的階級階層和家族,背叛自己的精神信仰,那就太難了。
士林文臣之所以是士林文臣,他們與生俱來就認為「與士大夫共天下」這是真理,甚至皇帝只是一個標志,就該垂拱而治,而具體治理國家就該是士林文臣的職責。
除非義忠親王能夠徹底改變自己的心意,真正做一個垂拱而治的虛君,否則這個矛盾只會一直延續,甚至越演越烈,最終演變成為決裂。
如果義忠親王乃至他的兒子們真的愿意垂拱而治,朝廷內閣當然愿意讓他這一脈一直當下去,無論是永隆帝這一脈還是哪一脈要想重新奪回皇位,都是休想,除非他們也一樣答應同樣的條件。
「義忠親王就不怕他竹籃打水一場空,萬一他興沖沖進京,朝廷來一個變臉,將他拿下,……..…….」馮紫英笑嘻嘻地看著喬應甲道:「那豈不是要成為一個大笑話?」
喬應甲脧了一眼這個有些憊懶的弟子,沒好氣地道:「朝廷還要臉,我們還要臉,議定的事情都知道,豈會出爾反爾?那豈不是給了湯賓尹和繆昌期朱國禎他們攻訐我們的口實?進卿、中涵他們好歹也和湯謬他們都是江南文人,日后大家都要回江南歸宗祭祖的,哪里肯把自己名聲給毀了?」
「那我們北地文人就沒有這個顧忌了,這惡人不是就該齊師、道甫公和喬師你們來當了么?」馮紫英依然故我,不依不饒。
「滾!」素來嚴肅的喬應甲也怒了,「乘風兄和我就不要臉了?道甫素來親近江南,你不是不知道,他豈肯做這種事?」
「弟子失言了,這
么看來朝廷是真打算和義忠親王說和了?」馮紫英咂了咂嘴,「只可惜打了這么久,卻打出這么一個結果,家父那邊很不甘心啊,若是朝廷糧餉能夠接濟上,牛繼宗和孫紹祖就別想活著過江,......」
喬應甲同樣有些心有不甘,不過他也知道現在朝廷的難處,搖了搖頭:「紫英,你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明起都要被逼瘋了,從海通銀莊現在已經借了一千八百萬兩銀子,按照你的建議,那國債賣出了八百萬兩,現在朝廷欠賬都二千六百萬兩了,而且在江南賦稅起解進京之前,起碼還要借二百萬兩來救急,山西打仗要錢,四川那邊飛白收拾打完的爛攤子要銀子,西北裁撤要銀子,遼東補充恢復要銀子,宣府、登萊重建要銀子,朝廷哪里來那么多銀子?」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啊,看樣子皇上這一脈的皇位都得被朝廷賣給義忠親王了。」
馮紫英大放厥詞聽得喬應甲又是皺眉。
自己這個弟子都已經和自己一樣是三品大員了,怎么說話還是這么無所顧忌,但是想一想他也才二十出頭,你能指望性子和自己這種五十多歲的老頭子一樣沉穩古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