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去江南之前,賈環的春闈大比成績就已經出來了。
不得不說賈環是下了苦功的。
二甲進士,但排名比較靠后,要進庶吉士不太可能,但也足以光宗耀祖了。
有官應震擔任禮部尚書,馮紫英心里并沒有多少擔心,不需要多么照顧,賈環既然春闈中了,殿試時候自然會有一個好成績。
這種時候馮紫英反而要疏澹一些了,免得授人以柄,在殿試成績出來之前,賈環來這邊都少了。
當然殿試成績出來的時候,賈環也是興奮莫名,直入賈府找到姐姐報喜,二甲進士,他滿足了。
那個時候馮紫英已經去了江南。
“感覺怎么樣?”馮紫英上下打量著一身青色儒衫的賈環。
許久不見,這小子人似乎又長開了一些,眉目間的陰沉都澹了許多,原本有些偏瘦的臉頰也更順眼一些了。
精氣神的狀態極佳,顯然是很滿意現在的情形,很有點兒躊躇滿志的架勢,讓馮紫英也不禁啞然失笑。
“嗯,馮大哥,不瞞您說,這種感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賈環很有些昂揚四顧的氣勢,雖然知道在馮大哥面前這樣很不合適,但他就壓抑不住內心的喜悅,“六月館選庶吉士,我知道沒多少機會,所以也就不奢望,所以這段時間我也就安安心心準備觀政。”
“從我個人角度來看,庶吉士意義不是很大,在翰林院里學不到多少東西,始終還是要出去歷練才行,所以當初我也和諸公提過,觀政未必就要在七部和都察院,更合適下地方上,能見識經歷更多,不過諸公不太認同,總覺得還是要放在朝中,看你們這一科吧。”
這是大實話,但是馮紫英也知道自己無法跳出時代的束縛,翰林院和庶吉士的經歷身份對任何一個進士來說都是無法拒絕的誘惑,自己也清楚這個情況,但還不是趨之若鶩地撲了上去,身體很誠實。
“那馮大哥您說我該不該去搏一搏呢?”賈環的話還是暴露了他的心思。
如果可以的話,誰不想去試一試?
馮紫英笑了起來,“為什么不搏一把?庶吉士而已,幾十號呢,未必就不能行,就算是不成,也沒有影響,一樣出去觀政,萬一成了呢?”
“那好,我就好好再準備一下,爭取以最好的狀態去搏一回。”
賈環是個能下決心也能堅持的人,在馮紫英看來,賈環讀書或許不一定是最強的,開拓創新能力也不一定強,但做事的執行力卻是值得看好的。
“努力一回日后也不后悔。”馮紫英鼓勵道,“沒準兒你們兩兄弟都在翰林院里,還能成為一段佳話呢。”
這句話一出來,賈環臉色頓時古怪尷尬起來。
賈寶玉已經進了翰林院了,不過是一個待詔身份,從九品,馮紫英走了門路,給他弄了一個恩蔭。
好歹是自己舅子,從迎春、元春一直睡到探春、惜春,還把人家黛釵也都奪了,可以說《紅樓夢》中的氣運都轉到自己身上來了,馮紫英心中多少還是有點兒負疚感的,使點勁兒幫一把也正常,大不了在他姐妹們身上努力折騰回來。
弄個恩蔭的情況在朝里也不少見,不少父輩是士林大儒并出仕過三品以上重臣官員都有這樣的機會。
不過人家基本上求個恩蔭都在國子監居多。
翰林院也有,但基本上都是掛名不去,就和五軍都督府里掛職一樣,但賈寶玉卻是實打實去干了個待詔,這就很少見了。
待詔是從九品,一般都是一些久考不中又沒啥門路的舉人,或者是家里有些門路的秀才,才會來這里。
像賈寶玉這種純粹是為了博名而來的,還真是頭一遭。
你這種非科舉出身的角色,當個從九品,就算是日后出去,也不可能讓你進七部和都察院。
下地方,你一樣也不能任主官,也就是說你連當知縣的資格都沒有。
當個縣丞、主簿這一類的左貳官,用得著跑來這翰林院里來混么?恩蔭本身就可以直接去出任這類官員。
所以賈環才會感到丟臉,可這還是賈家嫡出的兄長,自己還是庶出的,這更讓他感到恥辱。
但賈家的事情賈環又做不了主,如賈府里人所說,不能你賈環考中了進士日后要飛黃騰達了,卻不允許嫡出的兄長去翰林院混個身份吧?
進了翰林院的賈寶玉的精神氣勢也一樣大不一般了,雖然這期間馮紫英還沒見著人,但聽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幾女說寶玉在自己去江南期間來過府里,黛玉、迎春、探春和惜春都見了他,寶釵因為身子不方便沒見。
幾女都說起寶玉像換了一個人,聽賈府那邊人說每日里早早就去翰林院,讀書修史,詩經集注,樣樣都不落下,格外勤勉,連賈府那邊的老太君和賈政夫婦都是喜笑顏開,慨嘆不易。
注意到賈環臉色的怪異,馮紫英大笑:“環哥兒,格局大一些,好歹一筆也寫不出兩個賈字,你們是親兄弟,血脈相通,日后縱然你要獨自成家立業,但是也不必如此見外。”
賈環自我解嘲地搖頭:“馮大哥,或許我和寶二哥就是您說的那種天生三觀不同吧,我和他真的沒什么共同語言,完全想不到一條路上去,好在您幫了他,他也勉強上道了,我真沒那么多耐心,敬而遠之就好,這一點您就別勸我了。”
馮紫英也只能作罷,看來這兩兄弟之間的不對路從《紅樓夢》書中到這個時空都沒有變過,自己也是無能為力。
“那就說說別的,若是館選庶吉士成功也就罷了,若是未成,你打算去哪里觀政?”馮紫英問道。
“沒想過,馮大哥可有好的建議?”賈環遲疑著道:“我個人是想去都察院或者刑部,七科也可以,不過……”
馮紫英心中也承認賈環這性子,恐怕日后最適合也就是都察院和刑部,或者去七科給事中比較合適,看來他自己也對他自己性子有一個比較清醒的認識,這是好事。
“此次恩科,朝廷可能也有些改變,我六月可能要外放,到時候有沒有興趣跟著我去?”
馮紫英的話一下子就讓賈環眼睛亮了起來,“真的,馮大哥,您又要外放,那太好了,我一點兒都不想在京中呆著,你若是要外放,我當然愿意出去觀政,去哪兒?”
“現在還不確定,只是有可能,你現在還得要全力以赴去館選庶吉士,當不了庶吉士再說跟我去的事兒。”馮紫英鼓勵道:“庶吉士的身份不可小覷,若是能選上,對你日后更為有利,……”
賈環卻聽不進去了。
他早就膩煩了在京中的生活,尤其是厭惡回到家中看到賈母、父親和嫡母的那幾張面孔。
哪怕現在他們對自己的態度好了許多,但是賈環清楚,這些人內心深處仍然是有著一種根深蒂固的疏澹和冷漠。
一提起寶二哥就是眉飛色舞,一談到自己就是強作歡顏,看得賈環自己都覺得膈應得慌,所以他一直想要搬出去。
可是沒有那個尚未成親的子女是搬出去獨居的,若是跳出這個令人壓抑的囚籠,賈環覺得這個庶吉士不做也罷。
忍不住嘆息一聲,馮紫英發現自己在女色方面的抵抗力的確太差了一些。
秦可卿的幾次相邀,他都回絕了。
但是最終還是沒能在秦可卿的誘惑下堅持下去。
不是秦可卿自己,甄寶旒和水中棠,原本只想去說幾句啊,但是最終還是倒在了床上。
怎么上床的?馮紫英看著湖著窗紙的窗戶透過來的陽光,一時間有些恍忽。
水中棠的盈盈可握,水甄氏的婉轉嬌啼,穆檀的呢喃輕語,還有那穆柳氏的賣力搖臀,還有躲在窗外的秦可卿的那一抹魅影,似乎都幻化成為了一個美好的夢境,讓自己不能自拔了。
秦可卿想做什么,馮紫英都懶得去想。
她的一舉一動都在自己的監視之下,包括萬統帝遣人和她的接觸。
這個女人似乎頭腦有些不太正常,或者她就喜歡用這種方式來和自己接觸交往,宛如蜻蜓點水,倏來倏去,讓人捉摸不透。
“沒你想的那么復雜。”秦可卿坐在馮紫英面子,讓水中棠和穆檀侍候馮紫英穿衣,“一群可憐人無處可去,這種毫無希望的生活要把人逼瘋了,你讓她們怎么辦?不過是用這種方式來提醒你罷了。”
“哦,看來是我想多了?”馮紫英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
秦可卿面色沉靜,“也不算,但求人不如求己,所以這也是求己的一種方式吧,反正你在床上答應的事情不會反悔。”
水溶和穆崢都在南京等候著處置。
南京大理寺和七部、都察院一并廢置,加之水家和穆家在江南那邊又沒有多少資產,所以顧秉謙興趣不大,對水家和穆家的處置都丟到了一邊。
不處置,就意味著只能一直等下去,這無疑是一種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