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葉向高的提議,眾人都相顧竊竊私語。
“進卿兄,山東目前局面還有無必要設巡撫?無此必要了吧?”顧秉謙皺著眉頭問道,這葉向高還要護著袁應泰?
葉向高搖了搖頭,“我的意思是大來去擔任山東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巡撫一職就不必設立了。”
按照大周傳統京官改任地方官,自動晉升一到三級,比如正三品侍郎如果改任地方,最起碼也得是從二品左布政使,而且還會被隱隱視為貶謫,而如果是從二品的布政使要到朝中任職,擔任正三品侍郎,那就是了不得的升遷,很多時候都只能人從三品的官員。
袁應泰到山東布政使司擔任左布政使,實際上也就是一個貶謫了,這也是朝廷對北直隸的軍務表現極為不滿的一種懲罰,沒有直接革職查辦已經算是網開一面了。
葉向高也不愿意懲處袁應泰,但是袁應泰的表現實在是太糟糕了。
地方上和地方各府州官員關系處不好,軍隊上和軍隊武將們格格不入,一味埋怨責怪他人,卻不思自己的問題,都察院那邊也對其的一些表現反響很強烈,認為他剛愎自用瞎指揮,導致戰機貽誤,造成很多不必要的損失。
如果不給袁應泰以處理,很難服眾,所以干脆葉向高主動提出讓其到山東地方上去,這樣也可以避免都察院的勐烈抨擊,現在山東躲過風頭再說。
“飛白從未去過遼東,這樣驟然前去,合適不合適?萬一遼東戰局有變,我很擔心難以扭轉,誤了大事啊。”張懷昌不太看好熊廷弼去遼東。
他一直認為該由馮紫英重返遼東,也只有馮紫英才能壓得住遼東那幫人,畢竟遼東是其父坐鎮過幾年的,而且他前期在遼東那一戰打得相當漂亮,力挽狂瀾,在遼東的威望一下子就確立起來了,連趙率教、劉鋌、杜松和祖氏兄弟都對其十分信任和尊重。
熊廷弼雖然在山東也打得不錯,但是一去這樣一個陌生地方,短時間內能折服趙率教他們如臂指使么?
“懷昌,現在遼東局面還算正常,所以我們此提前讓飛白去,讓他盡快熟悉,遼東戰局固然重要,但我們不能總寄托在一個人身上,那樣更不利于統籌大局。”葉向高提醒道:“何況北直隸這邊的情況更為糟糕,紫英素來以救火著稱,從陜西到遼東,他不都是承擔起這個責任么?他年輕,正好辛苦一些,多跑一跑。”
葉向高這么說,張懷昌倒不好在說什么了。
隱含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不能讓一個人老是掌握同一批武人,那樣很容易形成尾大不掉。
“山西局面其實也已經穩定下來了,進卿兄,我建議由稚繩來統一應對蒙古人可能發起的挑釁,包括山西鎮、大同鎮、宣府鎮、薊鎮邊境這一帶的戰事都由稚繩來統管,讓稚繩暫時擔任宣大總督。”李三才也提出自己的建議。
這個建議立即得到了葉向高、方從哲、齊永泰以及顧秉謙等人的贊同,如果是馮紫英在這里就會感受到文臣們對武人的深深忌憚。
老爹想當宣大總督就是各種阻礙,而孫承宗一被提名宣大總督,就毫無阻礙,所有人都贊同。
而孫承宗一旦擔任了宣大總督,日后必定就要在進一步,也算是變相阻擊了馮紫英希冀圖謀兵部尚書的意圖,讓孫承宗接任兵部尚書就更合適了。
當然馮紫英并不在這里,還看不到這些人的嘴臉,看到了他也無可奈何,這是大周立國的傳統。
江南巡撫人選也成為了一個問題,幾番計議下來,朝廷也有意干脆就廢止巡撫衙門,而直接設立江南省,按照其他省一樣設立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以及都指揮使司,正式以一個省的模式來進行運行,只不過這一項任務就相當繁復了。
遠在江南的馮紫英還不清楚朝中的計議,他只是覺得拖了這么久,居然還沒有結果,讓他很是不解。
但這樣也好,在其位謀其政,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自己也樂得清閑,該怎么著就怎么著。
府里女人們多著呢,探春湘云都還盼著早些懷孕生子,自己大不了就在她們身上多花些精神罷了。
這些都是閑事兒,正事兒也一樣得辦。
巡撫衙門的事兒說多也說多,說少也少,畢竟這是一個臨設衙門,不比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相對而言,各府州獨立性更強。
但作為都察院、兵部兼職的巡撫,其權力有相當巨大,也就是說,馮紫英想管什么事兒,他可以全權插手,不想管什么事兒,一樣可以推給下邊州府。
除了極力推動工商產業的發展外,農業也是馮紫英從未忽視過的。
雖說北地對土豆和甘薯需求更大,重要性更強,但是并不意味著整個南直隸就不需要了。
像鳳陽、徐州、淮安、廬州、安慶、和州、除州這些地方,以及如雖然是江南,但是仍然是山區的寧國、徽州、池州、廣德這些府州,仍然大有可為,無論是土豆和紅薯,其畝產量和不擇地,都不是稻米小麥之類的常規作物能比擬的,至于說口感,對饑一頓飽一頓的農民來說,那都不是問題。
不要以為江南就真的都是遍地膏腴的肥田沃土,也不要以為江南人就都是生活在天堂中,除了那核心八府外,其他州府一樣以山地居多,窮人遍地,就算是那核心八府,窮人數量也比那些中上以上的人多得多。
不是一句話么,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真正的富人畢竟是少數。
馮紫英久等沒有消息,索性就有下州府去了,這一次去的廣德州。
無他,范景文在這里當知州,作為老同學,沒事兒過來看一看,一是督促工作,二是聊聊天說說話。
“真沒想到這甘薯的產量如此之高,比想象的更驚人,而且其味甘甜可口,在山間那等坡地、谷地均可任意種植,反倒是那土豆產量還不及紅薯呢,味道也有些古怪,各縣都嘗試著推廣了一下,農家都更愿意種甘薯。”
范景文興致勃勃,陪著馮紫英在田間地頭走著。
廣德是個小州,輪面積只有徐州四分之一強,除了一個廣德州外,還管一個建平縣,人口更是差得遠。
“夢章,莫要遽下結論,甘薯吃起來是味道不錯,但是久食就未必了,而且吃多了這玩意兒燒心反酸,對腸胃不好,反倒是土豆味道很正,可以各種方式烹飪,也能入各種味兒,所以這玩意兒才是最適合的。”
馮紫英提醒道。
“紫英,你是不知道,這廣德州怕是南直隸最窮的一個州了,每年百姓都在為填飽肚皮犯愁,這紅薯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天賜之物,產量高,味道好,雖說有些不經餓,但餓了有這玩意兒,沾點兒鹽,那也是美味了。”
范景文點頭,“你說的也有一些道理,我也和縣里說了,本著自愿,但是主張哪樣產量高就種那樣,反正都是山地坡地谷地不適合種稻麥的,任由他們去,這些種苗也都專門教授了他們如何繁殖,為了能土里刨食吃,這些人積極性很高。”
“行了,夢章,這種事情你自個兒做主就行了,我也就是提醒一下你,廣德雖小,但地理位置卻不差,緊鄰湖州杭州,這差距太大,你這當知府的也面上無光,把這土豆和紅薯的事兒辦好了,你離開的時候,人家也能給你送一份萬民傘。”
馮紫英的話把范景文逗笑了,不過目光里還真有些期盼,“這等事兒咱不敢強求,但求做事無愧于心就是了,廣德這邊總的來說還算淳樸,小了點兒,但也就沒有那么多事兒操心,咱們就踏踏實實做點兒事情,對得起一方老百姓就行了。”
“夢章,你這個心態就對了,咱們做事兒無愧于心,無愧于百姓,其他,任由他人去說吧。”馮紫英悠悠地道。
范景文有些狐疑地看了馮紫英一眼,“紫英,你這話里話外好像有些其他味道啊,別是你才來江南沒多久,就要走人了吧?你才來多久,一年吧?朝里這是把你當驢子趕著用么?”
“嘿嘿,現在還說不上,但這種事情哪里由得了我啊。”馮紫英搖頭,“且行且看吧。”
兩人就這么看著說著,一直回到州衙,這才看到來自巡撫衙門的差役早就在州衙里急得直打轉了。
“什么事兒?”馮紫英一看就知道肯定有什么破事兒又來了,而且他有預感,多半是和北邊的戰事有關,弄不好就要被范景文不幸而言中了。
“朝里來急報,要您馬上會巡撫衙門,具體事情沒說。”差役搖頭。
他只是來報信的,這等事情也不可能給他說。
廣德回南京不算遠,但是也得要兩日才能趕得回去,先趕到溧水,歇一晚,再回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