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官應震和顧秉謙那邊的相對平和,在喬應甲這邊卻顯得更加激烈。
“紫英這樣做不合規矩,他該明白汝俊的心情,更應該全力支持汝俊,但現在……”孫居相臉色冷峻,一字一句從牙縫中迸出來,顯得很不客氣,甚至有點兒鋒芒畢露的架勢。
崔景榮卻將身體微微后仰,也一樣不客氣地回懟:“伯輔,你這話好沒道理,難道紫英沒有全力支持汝俊么?除了他自己外,不說君豫和楚材了,潘汝楨和傅試不也投了汝俊的票么?但還差多少?才十七票,依然差四票,這不是紫英不支持,他若是真不支持,潘汝楨和傅試和我們有什么交情,憑什么要投汝俊的票?”
孫居相一窒,但隨即又反駁道:“可紫英這五票也投了六吉和東鮮,這是幾頭討好,見風使舵的騎墻行徑!”
“伯輔,紫英早就說過他這幾票不會改變大局,這一屆內閣里六吉對其很看重,很多事前也十分支持,東鮮是他座師,他不可能不有所表示,這正說明紫英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王永光耐心解釋:“實際上我們都看到了,紫英這五票加入進去也對六吉和東鮮的結果沒有改變。”
王永光的話是持中之言,韓爌、孫居相等人都沉默了。
還是孫鼎相不無遺憾地接上話:“歸根結底還是湖廣這幫人眼光淺薄,不肯支持汝俊,還有西南嶺南那三人若是肯投給汝俊,汝俊也不是沒有機會,還有曹于汴……”
孫鼎相沒再說下去,說了也沒有意義。
喬應甲和曹于汴隔閡很深,他們也從未想過能說服曹于汴給喬應甲投票。
“湖廣那幫人是寧肯支持六吉也不會支持汝俊的。”崔景榮淡淡地道:“汝俊和東鮮之間的嫌隙很深,楊漣在都察院和汝俊不也一樣水火不容么?”
“可紫英卻是幾頭都出盡了風頭,所有人都看好他了?”孫鼎相反問:“這里邊肯定有些不對勁兒。”
崔景榮睖了孫鼎相一眼:“紫英本來就和湖廣士人走得比較近,柴恪,楊鶴,郭正域,與紫英都一起共事過,寧夏平叛是生死交情,郭正域與景會(畢自嚴)跟著紫英在揚州辦證券交易所,這些交情都是實打實的,在東鮮無望的情況下,人家支持紫英怎么就不對勁兒了?西南嶺南士人支持紫英就更不用說,我們和江南乃至湖廣這些人就沒重視過人家,人家還不能借此機會報復一下?我記得當初推動廣東水師作為換裝火器首批試點,紫英和兵部提出來,內閣其他人都不同意,人家能沒有意見么?”
一直沒有說話的喬應甲忍不住嘴角抽搐了兩下。
當初這個提議出來,他是堅決反對的,他本來就認為水師沒有大用,就算是換裝也首先考慮登萊再說福建,至于廣東水師,可有可無,誰曾想也會影響到了嶺南士人對自己的態度,當然也不完全是這一個事兒。
從大朝會下來,他就一直心亂如麻,人也是昏昏沉沉的,震驚、懊悔、失望、沮喪種種情緒困擾著他,他就怎么也弄不明白馮紫英怎么就能得了過半票數,而且還是超出過半好幾票,而自己居然只得了十七票,比顧秉謙還少一票。
輸給顧秉謙他有預料,畢竟江南士人群體擺在那里,還有西南、嶺南士人也可能被其拉過去,甚至官應震勝出他也覺得可以接受,但是唯獨冒出來紫英這匹黑馬勝出,就真的讓他破了防。
但下來復盤,一票一票的計算,喬應甲又覺得馮紫英得的每一票似乎都有道理,每一票都理所當然。
可之前自己這幫人怎么就沒有意識到預料到呢?
“現在說這些還有意思么?”王永光不耐煩了,徑直朝著喬應甲道:“汝俊,現在要看你是怎么個意思,總不能這樣一直混沌局面,紫英成為首輔,我們北地士人如何應對?要說他也是北地士人一員,君豫、楚材不必說,稚繩、進卿、景會現在態度也很明朗,連自梁(曹于汴)也都旗幟鮮明的支持紫英,若是我們這些老家伙不明確表態,外界會怎么看我們?”
這是在逼宮了么?
喬應甲忍不住在心中苦笑。
崔景榮、王永光、練國事、袁可立都是河南士人,孫承宗是北直士人,耿如杞、畢自嚴和馮紫英是老鄉,山東士人,山西士人中就一個和自己關系不睦的曹于汴支持馮紫英。
而韓爌、孫居相、孫鼎相這幾位山西士人中的首領現在態度都在看自己。
但喬應甲也知道年輕一輩中的山西士人里,鄭崇儉、孫傳庭都和馮紫英關系極為密切,還有一個陳奇瑜也跟馮紫英走得很近。
現在自己如果說不支持馮紫英,不就成了眾叛親離的罪魁禍首,能行么?
恍惚間,喬應甲想起十多年前那個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談懇求自己勸說李三才出兵臨清平定民變的那個弱質少年,一轉眼竟然已經壓到了自己,成為了大周朝最年輕的首輔,而且還取代了自己成為北地士人的首領,這種反差未免太大了一些吧。
也許自己是真的老了。
喬應甲看著還在爭執不下的幾位老友,猛然間心中一陣寧靜。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這好像是紫英的詩句吧?
長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紫英始終是自己舉薦給齊永泰和官應震的,這一點誰都無法抹殺,既然如此,敗都敗了,自己又何必糾結于眼前這點兒擱不下的面子呢?
難道自己不認輸,這局面就能扭轉回來么?
“好了,大家也別爭了,我已經決定了,回鄉著書,這邊的事兒,我會和紫英好好談一談,他畢竟是咱們北地士人,這份擔子交給他看起來似乎有點兒過早,有人會擔心是不是揠苗助長了,但我覺得卻恰到好處,紫英有紫英的想法,我也相信他擔起這份擔子,可以做得更好,只要我們一起支持他。”
喬應甲負手而立,一時間夜風掠過堂間,拂動長衫,顯得那樣孤寂傲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