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馮紫英有些悵惘、迷茫和失落地自我沮喪,徐光啟和練國事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安慰。
這種身份突然發生巨大變化帶來的心理沖擊,的確不好辦。
如果是循序漸進,或者是預想之中的變化,要好辦得多,可那種突兀來臨,就像突然首輔選舉失敗,一樣讓人無法接受。
馮紫英所面臨的是之前從未“想過”,所以才會這般迷惘,練國事和徐光啟覺得大概只有讓馮紫英自我調適來慢慢適應。
只不過現在擺在面前的事情太多,根本就沒有那么多時間來讓馮紫英感傷迷茫,得讓馮紫英立即清醒振作起來,馬上面對各種紛繁復雜的新朝事務。
“皇上,現在再來感慨和嘆息已經沒有太大意義,今日之事已過,我們只能面對現實,今夜一過,整個京師城乃至京畿地區都將面臨新朝蒞臨這一現實,雖然朝中官員們大多已經接受現實,但是他們內心還是有很多彷徨無助和茫然失措的,而他們的心境肯定也會對地方上的官員帶來巨大沖擊,……”
這個時候練國事已經開始進入角色,開始從輔佐者的身份來為馮紫英,或者說新朝來考慮了。
徐光啟是一個典型做事的技術性官僚,這一點,馮紫英、徐光啟自己和練國事都清楚,而徐光啟自己也從不諱言,他不適合當首輔,甚至連閣臣都當得勉強,最適合的還是工部或者農部尚書,只不過陰差陽錯把他推上了這個閣臣位置。
那么練國事就需要為日后自己的首輔之位開始做準備了。
當然練國事也清楚當下他的威望還不足以勝任首輔之位,無論是崔景榮還是柴恪亦或是顧秉謙都比他更適合,尤其是馮紫英還如此年輕。
新朝初立,而且主要是依靠武人和商人的支持下確立起來的,那么在士人文官之首的首輔選擇上就務必要謹慎,肯定要選一個資歷較深足以服眾的人選了,而他現在還不夠。
不夠就更需要做事來積累沉淀,那么盡可能地在新朝初立的過程中發揮自己的作用,就是一個最好的鍛煉。
“君豫說得沒錯,很多事情需要立即做起來了,首先是各省的三司,……”徐光啟也提醒道:“這就需要新朝確立通政司立即新朝名義給各省去函,通告新朝,但在此之前,新朝國號,新皇年號,……”
這一系列的問題都不是小事,而且現在官員們都已經請辭,按照慣例,或者說這也沒有慣例,就是舊朝已泯滅,就該是新朝的內閣、八部都察院確立起來了,人家都請辭回家了,那也是辭去的舊朝職務,就等你下詔重新征召入朝了。
但內閣怎么組建,八部和都察院的大佬如何篩選,這都不是一下子就能確立下來的,就算是馮紫英心目中有一些人選,但是要遽下決斷,也不可能,還要和很多人進行溝通商量。
見練國事和徐光啟都有些著急了,馮紫英也定了定神。
先前的那種迷茫狀態倒也不完全是裝的。
雖說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當真正登上這一臺階之后,馮紫英才發現遠沒有想象中那么輕松簡單和美好,宛如一座大廈被自己驟然傾覆,現在又要在斷壁殘垣之上,選擇內里還能用的柱椽磚瓦重新搭建一座大廈,讓其重新恢復功能,哪有那么簡單的事情。
這種巨大的沖擊和壓力讓他這個自帶主角光環的人都有些心態失衡了。
不過馮紫英也清楚現在不是悲春傷秋的時候了,需要立即進入狀態,開始為重建或者說重塑一個新的王朝架構開始謀劃了,眼前的練國事和徐光啟就是自己目前最能依靠的二人。
但現在他的心境也很雜亂,一時間還沉靜不下來,另外在新的朝廷架構確立之前,他也需要征求更多方面的意見。
比如像大都督府或者樞密院是否需要重設,這個問題上練國事和徐光啟肯定都是持反對態度的,但是像自己背后的支持者,尤其是像王子騰和牛繼宗甚至自己老爹這些人,肯定都是堅決支持的。
是妥協,還是拖而不決?
哪一個決定都不好做出。
這道題很難,而且也會帶來很長遠的影響。
“子先公,君豫,我現在心境很亂,需要一些時間來冷靜,今夜也許我不能回府里了,……”
馮紫英話音未落,一直未曾說話的馮子儀和周培盛也都趕緊道:“皇上此時已經不宜再回馮府了,既然已經登基,縱然朝廷架構未立,但天子已定,其余不過是添磚加瓦,再要出宮,已經不合適了,……”
現在馮紫英的“安全”已經從邊軍手中轉入了上三親軍和龍禁尉以及宮中內侍們手中了。
宣順帝很爽利地的禪位之后便帶著一干并不算多的妻妾后妃出宮回了自己原來的王府,也算是相當利索干脆,唯一帶走的就是他自己所作的幾個幾個機械模型,是個通透人,比他老爹強多了。
“我知道了。”馮紫英還沒有習慣用“朕”一詞,這等時候他也沒有那么多心思來講究,草臺班子初創大概都這樣了,也不知道趙匡那會兒是不是也這樣。
“子先公,君豫,今夜我就暫時留住在這奉天殿了,也許是一個不眠之夜,你們二人可以先行回府略作休息,但我也有兩個任務交給你們,你們回去也好好琢磨琢磨,一是國號,年號,二是內閣和八部都察院人選,明日一早你二人便入宮來商計,……”
徐光啟和練國事也知道馮紫英肯定不可能事事只和兩人商量。
武人,商人,還有一位未來的“太上皇”都還在,也都需要征求他們的意見。
甚至連眼巴巴站在一旁的傅試和潘汝楨二人到現在都還沒能說上一句話,也得要給人家一點兒機會不是?人家也是立下了從龍之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