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寺島康平尸骨還未寒,孫亦諧便拉著鐵鏈的一頭兒,“牽”著亢海蛟走過來了。
“哈哈哈!不愧是林兄,我早就知道一定是你贏。”孫亦諧這一開口,便是句瞎話。
事實上,以孫哥的武學造詣,別說讓他事先判斷誰贏誰輸了,就連那分出勝負的過程……他都沒看清楚。
不過,亢海蛟還是能看出些門道的,所以此刻他的臉色也變得很不好看。
亢海蛟原本以為,憑自己現在的實力,至少也能和林元誠周旋一番,實在打不過了也能全身而退,可在看完林元誠和寺島的比斗后,他發現自己錯了……
武學境界這種東西,果然還是要看天分,武功越高的人,越能體會到這點。
以前的亢海蛟,全憑蠻力和三腳貓功夫,故而在被林打敗之后也沒意識到后者到底有多厲害,僅能知道對方比他強;但如今,已修習過上乘武學的亢海蛟,再去看此時此地的林元誠,他的心中便不由得生出了幾許驚訝和無比的羨慕。
其實也不止是他,那些當初去參加了少年英雄會的武林前輩們,那些曾見過林元誠出手的高手名宿們,包括林元誠現在的師父邵德錦等等,也都曾萌生過這樣一個念頭——我二十歲前要是能有他一半的天賦,我也就知足了。
但實際上,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即使給了他們和林元誠一樣的天賦,他們也未必會比同時期的林更強。
因為他們對武道的追求,很難如林元誠那般赤誠和狂熱。
有太多的事會分擔他們的精力:生存、門第、派閥、金錢、權力、女色、甚至是親情、義氣……這世上的人很難不被責任或欲望所困。
而一旦他們被卷入了那些塵囂之中,便正應了林元誠對寺島說的,一個人的心要是雜了,那招式也就亂了。
“其實,他的劍法很高明,他用的劍也遠比我手上的強……”林元誠雖是贏了,但其臉上并未現出絲毫的驕傲或喜悅,“他只是輸在了心存雜念,劍出無名……”他頓了頓,接道,“倘若他對自己揮劍的動機……或者說劍道的本心更加確信和堅定,而不是這樣患得患失,那今天死得可能就是我。”
林少俠的話,孫亦諧基本沒聽懂,故而只是打個哈哈道:“呵……林兄謙虛了,贏了就是贏了嘛。”說著,他就順勢轉移了話題,“對了,這亢海蛟,你覺得咱怎么處置?”
林元誠聞言,瞥了亢海蛟一眼,隨口道:“依我之見……像這種禍害,一劍殺了,便一了百了,就是不知孫兄怎么想?”
孫哥還沒開口呢,那亢海蛟便急了:“誒誒!二位少俠,這可跟說好的不一樣啊,我這不是沒騙你們嗎?而且我也沒有逃跑,確實把你們帶到寺島這兒來了,怎么你們不講信用還要殺我啊?”
“說好什么了?誰跟你說好了?”孫亦諧當即詭辯道,“林兄只說,如果你騙人或者逃跑,就一劍做了你,但并沒有說過假如你沒騙人或者沒逃跑的話事后就放你走啊。”
“你……這……不是……”亢海蛟都懵了,他也沒想到對方臉皮如此之厚,還能這么狡辯的。
“再說了……”而孫亦諧可還沒說完呢,“你和你那幫兄弟,當初不是還跟林兄‘說好了’,只要他放你們一條生路,你們就從此改過自新不再作惡的嗎?貌似你們還是用自己全家的性命發誓的吧?那你們這幫狗逼后來盤踞龍王洞、裝神弄鬼、魚肉村民這筆賬……又要怎么算?就算除去我跟黃哥干你們那回,你是不是還倒欠著我們幾十條命呢?”
亢海蛟這一聽也是驚了,心說這賬還能這么算吶?我死掉的那幾個結拜兄弟拿全家性命發的毒誓也能都算到我頭上來?你這是人命高利貸啊?
“等……等等。”亢海蛟那冷汗當時就下來了,“二位少俠……你們聽我說,我現在真的已經改過了……”
“改過了?”孫亦諧掃了他一眼,“哼……勾結倭寇,殺人奪劍,也算改過了嗎?砍下你的腦袋送去官府沒準還能當半個倭寇領賞呢。”
“不!你們誤會了!寺島他早已不當倭寇了,此番殺人奪劍,全都是公平賭斗,生死各安天命,屬江湖常事……而我也只是幫他傳傳話而已,況且我和他都是受人所……”情急之下,性命攸關,亢海蛟不小心那么一順嘴,就漏出了些不該說的。
當然了,即便他不說這句,這事兒林元誠也是要問的,因為寺島死前也有提過他們那“主人”的事。
看到這兒您可能會吐槽:這寺島的嘴也太不嚴了,之前干那個“擎天劍”的時候就說過“受人所托”,只是沒把主子的名字報出來,這回跟林元誠打怎么又提一遍?
列位,你想啊,寺島他每次說那話的時候,都是沖著一個他覺得馬上就會被自己砍死的人說的,再加上他本來也不是個愛說謊的人,所以他才漏兩句出來,他哪兒知道這次死的會是自己啊?
“我正想問你來著,你和寺島的主子是誰?”林元誠對此也很好奇,故直接打斷了亢海蛟并問道。
“呃……”亢海蛟話到嘴邊,才發現不好出口,“二位少俠……你們真的想知道嗎?”
“怎么?”孫亦諧用威脅的語氣道,“都這個時候了,你居然還想藏著掖著?”
“不不……”亢海蛟道,“二位……你們聽我說,今兒這事,本來也和二位無關,林少俠你殺了寺島便殺了,只能說寺島技不如人,并不會有人來追究什么,而且你們還能借此揚名……事情到這里也就罷了;但你們若是一定要從我這里問出我們的主人是誰……到時候,非但我活不了,你們二位恐怕也難逃一死啊。”
“哈!嚇我?老子是嚇大的!”孫亦諧干笑一聲,恐嚇道,“你不說是吧?不說你就不是‘到時候活不了’了,而是馬上就得死!”
“孫少俠!”亢海蛟真怕對方立刻動手,連忙高聲回道,“你們已殺了寺島,若再殺了我,便是死無對證……那樣一來,縱然我什么都沒說,我的主人一樣會懷疑你們是不是已經從我這里問出了什么,屆時他還是要來追殺你們……而且你們連他是誰、該如何防備都不知道了。”
“廢話!”這套玩邏輯搞心機的事兒,孫亦諧可門兒清,他聽完想都沒想就駁道,“按你這意思,那反過來說,即便我們現在放你走了,讓你活著回去跟你的主人匯報,你主人也未必會相信你的話啊,他很可能會懷疑……你為了換取活命已經把他給供出去了,然后再跟我們串通好了,回去編了個故事給他聽。”他頓了頓,“我要是他,為保萬無一失,照樣會宰了你,然后依然來把我和林兄滅口。”
此言一出,亢海蛟可就怔住了。
雖然亢海蛟的心機城府比起從前已成長了不少,但跟孫亦諧這種老陰逼比還是差得遠。
“誒?對啊!”果然,憋了半天,亢海蛟一臉蛋疼地憋出了這么句話來。
同時,他心中又是不禁暗忖道:“這姓孫的厲害啊……他要是不提醒我,直接把我給放了,那最后很可能就是這個結果……話說這小子真的是能參加少年英雄會的年紀嗎?四十多歲的人心思都未必有他那么毒啊……”
“綜上所述,現在擺在你面前的活路只有兩條。”孫亦諧看到亢海蛟的反應,便知對方已跟上了自己的思路,隨即就伸出二指言道,“第一條,你設法把我和林兄都給殺了,然后你再回去報信,那樣你的主人就沒有理由再懷疑你了,當然了……在我的面前,這事兒你辦不辦的成,你可以自己掂量一下。”
很顯然,孫哥把這“第一條路”舉出來,并不是打算讓亢海蛟去走的,而是在表示:你能想出的辦法我早就都想到了,且都防備著呢,你連這心思都別動。
“至于那第二條嘛……”孫亦諧接著道,“就是你把你知道的事情,包括你那主人的身份、他在搞什么陰謀、你和寺島究竟擔當著什么角色等等,事無巨細地全都說出來,乖乖跟我們合作,興許我還能給你出出主意,保你活命。”
亢海蛟聽罷,低頭不語。
孫亦諧知道對方是在思考,所以他也不急;他還順便朝林元誠也使了個眼色,讓林少俠暫時別出聲。
亢海蛟的腦子自是沒有孫亦諧快的,讓他把賬算清楚需要一定的時間,另外,在孫亦諧的忽悠之下,給他時間他也未必算得對……
就這樣,過了許久,亢海蛟才長嘆一聲,開口道:“好……我說。”
同一時刻,登州城外。
月色下的小路上,竟有一點青芒,徐徐而行。
近觀可見,這是有人在這路上走著。
此人一身道袍,個子不高,看面相,年紀倒也不大;此刻,他正用一手提著個“青燈籠”,另一手牽著匹馬,不快不慢地在路上走著。
由于馬背上駝滿了行李,已沒有讓他騎的地兒了,故而他才只能牽馬前行。
那這三更半夜還在走夜路的道士到底是誰呢?
想來各位也都猜到了,他正是那許久都沒露面的“西毒”——黃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