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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雨停了。
此時的悟劍山莊內,已是一片沉寂。
就像這個江湖上大多數的地方一樣,人們來了,又走。
有些人走時,帶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還有些人,卻把性命留在了這里。
相信不用多久,蕭準的死訊就會傳遍江湖,也不用多久,人們就會將他遺忘。
當然了,他并不會白死。
因為每當有“壞人”死了,就會有“英雄”出頭,這次也不例外。
這一場風波過后,最為聲名大噪的人,無疑是聞玉摘。
雖然孫黃二人無論在蕭準的陰謀沒被揭破前、還是在最終消滅蕭準的環節上,都起到了很關鍵的作用,但那些來論劍的劍客們最終還是認定了有口皆碑的草堂公子功勞最大。
原因嘛……大致有兩個。
其一:實話實說,如果沒有聞玉摘運籌帷幄、布局多年,那眾人的確是很難提前掌握到蕭準的計劃,并促成今日這刀劍勘魔的局面。
其二:“炸屎”那事兒,其影響終究是有點過于惡劣了。
即便事后知道了雙諧做那種事是為了阻撓蕭準,但這個手段實在是讓人難以接受,大伙兒不跟這倆始作俑者計較就不錯了,還指望把頭功算給他們……那自是不可能的。
反正今后大家就壓根兒甭提“炸屎”這個事情,要是有人問起今日的情況,就著重吹“刀劍七絕力戰蕭準”那段兒,其他亂七八糟的權當做沒發生過就完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就是:在這次事件中,狄不倦居然成了僅次于聞玉摘的受益者。
他這個本不該被請來的人,由于幾次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率領群雄的優秀表現,而得到了江湖同道們很高的評價,就連那“敗龍劍”獨孤永都因此承了他的恩情。
于是,在這之后不久,狄幫主就借著這波聲勢,順理成章地拿下了此前那還懸著的“四門三幫總門主”之位,也算是因禍得福、如愿以償了。
至于其他各方勢力嘛,則是有悲有喜……
武當派最慘,來這一回,莫名其妙就死了個掌門,對他們來說,這可是塌天大禍,弟子們悲慟之余,也只能先抬著王真人的尸首回去再做計較;而他們在半道上是怎么被那“水元仙子”給換走了尸骨的,咱就不細表了。
一永鏢局的幾百人馬,在幾乎沒有損失的情況下,不但是露了臉、立了功,還白得了一批寶劍,肯定是不虧的;謝三爺被蕭準用“盜命繦”暗害的仇,至此也算是報了吧。
那江守正江大俠呢,最后也是蒙混過關,因為事后狄不倦和獨孤永都沒有再去提他曾經臨陣脫逃的事,這也讓他松了口氣。
還有就是……其余那些來論劍的人。
有些運氣不好的,在此枉送了性命,甚至連名字都沒人記住,尸首也沒人來收;而運氣好的呢,非但活了下來,還順走了悟劍山莊里不少的財物,真沒白來。
山莊里那“真正的藏劍閣”,自然也是遭到了洗劫,且由于闖入的人太多,此前徽州五義留在墻上誣陷林元誠的字跡也變得毫無意義了。
最后,咱再來說說那“四劍三刀”……
顧戎是唯一陣亡的一位,他為報仇在山莊中臥底多年,但直到最后也沒見到仇人身死,自己便先走了一步,實在令人唏噓。
海蒼峰海大俠被斷去一腿,今后他是能恢復過來、重新振作,還是就此成為廢人,這就不得而知了。
林元誠和姜暮蟬雖然都受了不輕的內傷,但好在兩人并沒有性命之虞,在黃東來的建議下,兩人都同意與孫、黃、令狐翔和秦鳳四人一同前往蜀中黃門養傷。
三字王嘛……從聞玉摘那兒拿走了他的報酬,即“真俠令”后,當日便不辭而別,不知所蹤。
而笑無疾,也就是悟劍山莊理論上僅存的繼承人——蕭烜,在這日之后,竟然選擇留在了山莊里。
說來諷刺,這里曾經是他的家,是他住了二十年的地方,里面不但有他唯一的親人,還有著十分優渥的生活環境,但他卻不想回來。
如今,這里幾乎已成了一片狼藉的廢墟,被搶劫、破壞殆盡,只剩下一幢幢無人的空屋和一塊已經臭了的招牌。
這時,他卻不想走了。
笑無疾曾以為只要完成了對父親的復仇,就能得到釋然和滿足。
可現在,他父親死了,他卻只感到了空虛。
他忽然發現自己和父親確實有著一些很相似的地方,比如……往往要等到太遲了,他才會試著去理解別人、或是思考自身的問題。
蕭準當年做的事或許是錯的,但笑無疾后來做的事,也是錯上加錯。
他們父子倆對于生命、尊嚴、愛情、仇恨……都有著雙重乃至多重的標準,也都有一份異乎尋常的執著。
而悲劇的主人公,大體都是這樣的人。
三日后,“山中湖”。
午后,有兩個人,來此撈尸。
前幾天黃東來下到這山洞里時,用的是繩子,而今天笑無疾和聞玉摘下來時,工具已換成了兩條鐵鏈。
兩條鐵鏈的源頭分別固定在上方洞口外很遠的兩根樁子上,且有聞玉摘帶來的幾名侍女看守著,所以安全性肯定是沒問題的。
而笑無疾之所以只邀請了聞玉摘來幫忙,原因也很簡單,因為聞玉摘可算是如今這世上他最信任的一個朋友了,其他人……他覺得求不著。
“你真的要把他撈上來?”聞玉摘提著個燈籠,看著浮在湖面上的那具尸體道。
“人都死了,好歹把他埋了吧。”笑無疾一邊說著,一邊已朝水面甩出了事先準備好的繩索。
熟悉尸體的朋友們應該都知道,死尸因體內的氣體充盈而浮上來,差不多就是要三天;另外,笑無疾在大戰中被扭傷的雙手也需要幾天的時間稍微恢復一下,所以他們才選這天來。
很快,笑無疾就用繩子把蕭準的尸體拖近了他們兩人所乘的小舟(小舟也是用鐵鏈運下來的),然后便伸手將其拎上了船。
和沉下去的時候一樣,此刻,蕭準的右手仍是緊緊攥著那把“血劍”,只是,那劍……儼然已成了一塊黑褐色的、和匕首差不多長段的爛鐵片。
“果然和黃兄說的一樣,‘劍魔’一死,這血劍便沒了依托,隨即就會化為一塊普通的、熔過血的廢鐵,并迅速腐爛消融……即便是撈起來也沒用了。”聞玉摘并沒有怎么關心蕭準的尸體如何,而是第一時間先看向那劍說道。
笑無疾對此倒是不怎么在乎:“呵,這不是很好嗎?若這血劍還能繼續作妖,才是禍害吧?”
聞玉摘聞言,略微沉默了兩秒,再道:“我只是覺得……可惜。”
“可惜?”笑無疾抬眼望了望聞玉摘,用疑惑的口吻將這兩個字重復了一遍。
“你想啊……”聞玉摘也看著笑無疾,接道,“倘若這兵器的力量能為我正道所用,今后這武林,還有什么邪魔外道能與我們抗衡?”
“算了吧。”笑無疾聳肩,“這類邪物,不用也罷。”
他說罷這句,已把蕭準的手指給掰開了,接著他就把那柄已經腐爛的血劍殘體隨手扔回了湖里。
聞玉摘盯著那湖面泛起的漣漪,凝視了好一會兒,方才移開視線。
而此時,笑無疾已經把蕭準的尸體扛起來背在了背上,準備順著鎖鏈回去了:“行了,咱們上去吧。”
“嗯。”聞玉摘點點頭,替笑無疾掌起燈籠,以便讓他先走。
“我還活著。”
“我就在你面前,現在來得及!”
“殺了他。”
“在這里殺了他,沒人會知道發生了什么,你可以說是他先動手來殺你的!”
“他是蕭準的兒子,沒人會信他,大家相信的是你!”
這一刻,時間恍如靜止。
一陣低語在聞玉摘的腦海中閃過。
聞玉摘認得這個說話聲。
這是他自己的聲音。
我們都知道,像聞玉摘的這樣的人,無論表面上如何,其實骨子里,他誰都不信,只信自己……
回過神時,聞玉摘猛然發現,自己手中,正拿著一把劍——一把腐朽的、如廢鐵般的短劍。
他很奇怪,為什么剛剛才被笑無疾扔回湖里的劍,會在自己手上。
“難道我剛到看到的都是幻覺?”
聞玉摘一邊思索著,一邊將視線移到了劍上。
然后他便看到,那劍刃上,有血。
新鮮的血。
順著血腥味,聞玉摘又慢慢低頭,接著他就在自己的腳邊發現了兩個死人……
一個,是三天前溺亡的蕭準;另一個,則是剛死不久、仍在死不瞑目地瞪著他的笑無疾。
聞玉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動的手,但在看到這一幕后,他驚訝的發現:自己既沒有感到慌亂、也沒有覺得后悔。
他看著笑無疾的尸體,看著這個他認為是自己“朋友”的人,竟是沒有起什么情緒波動。
“是啊,我的朋友很多,少這一個又何妨呢?為了整個武林的大義,這樣的犧牲是微不足道的……”聞玉摘很快就在心中得到了一個合理的答案。
“想通了”之后,他就把蕭準父子的尸體雙雙拋回了水里,并將那“血劍殘體”用布包好,納入了自己懷中。
做完這些,聞玉摘又在腦海中把解釋眼前這件事該用的說辭最后再過了一遍,這才獨自順著鐵鏈返回了上方。
不得不說,他做得……已很周到了。
但還有些事,他是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的。
比如……直到他離開為止,在他所看不到的一片黑暗之中,始終都有一個妖道在盯著他,并在他取走“劍魔”后,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