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亦諧和于漸離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把在遠處窺視他們的那位嚇了一跳。
那位眼瞅著情況不對,趕緊轉身跑路,結果卻被一直線沖向他的于漸離輕松追上。
“站住!”于漸離接近對方后,便看清了對方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只是一名身形瘦小的男子而已,頓時膽子也壯了幾分。
可他這聲“站住”,顯然沒能止住對方逃跑的步伐。
不過咱于先生也不是吃素的,身為一名老江湖,他在喊出這兩個字的時候,手上也已準備好了后招,他一看對方并未停下腳步,當時就是chuachua兩鏢甩了出去。
于漸離這手“藏鏢”可是絕活兒,縱觀整個綠林道,就沒有人知道他那鏢是打哪兒掏出來的,反正他是一伸手就有,出手也是極快。
下一秒,就聽得“啊——”的一聲慘叫,逃跑的那位因左腿的后膝和腳跟中鏢,一個趔趄,便摔倒在地。
于漸離順勢追上,一腳就踩住那人后背將其制伏,并居高臨下地言道:“想跑?”
那人呢,也沒反抗,而是當場就轉過頭來,雙手相握,開始求饒:“哎喲!大仙饒命啊!我還不想死啊……我是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沒斷奶的孩……”
“誒?”于漸離還沒聽對方把這段兒貫口念完,只是看到了對方的側臉,當時就愣了一下,并打斷道,“你不那誰嗎?”
誰啊?
其實于漸離也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但他確實記得曾見過這個人。
怎么回事兒呢?
此處咱書中暗表,眼下被于漸離制住的這名瘦小男子,名叫汪三,乃是京城某大戶人家的家丁。
前些日子,于漸離曾和那汪府的少爺一塊兒喝過花酒,而當時跟在汪少爺身邊的隨侍,就是汪三。
于漸離這種能在道兒上廣交朋友的人,一般記性都不會太差,尤其是“認人”這塊,不說過目不忘吧,至少像汪三這種在半個月內有見過、且在同一個房間內待過一段時間的人,他肯定是有印象的。
“嗯?”汪三聽到于漸離的話,也是怔了一下,隨即他才畏畏縮縮地抬眼直視了于漸離幾秒,“唷!這不是于大爺嗎?怎么是您啊?”
“你是……”于漸離也是伴隨著回憶,漸漸想起來了,“汪少爺身邊的……”
“對對對,就是我!我叫汪三兒!得虧你還記得我!”汪三此刻激動萬分,當然了,他并不是因為對方能記得他這個下人的長相而激動,而是因為他終于在“這個空間”里見到了一個他感覺可以依靠的人。
但于漸離可沒有因此放松多少警惕,畢竟他跟汪三也不熟。
兩秒后,于漸離依然是不冷不熱地問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哎喲!我還想問您呢!”汪三的回答得那叫一個委屈,“這到底是哪兒啊?這這……到底是智化寺,還是陰曹地府啊?”
看他的神情語氣,不像是在演,于漸離這時才挪開了那只踩住汪三的腳,退后兩步,接道:“你別忙問我,先說說你是怎么來的。”
“我?嘶……”汪三說著,翻身坐起,同時又因為動了腿上的傷而咧了下嘴,不過他還是忍住了沒叫出聲,并回道,“我就記得……初一那天下午,我陪少爺來智化寺上香,也不知怎的,走著走著我們來就到了這鬼地方,然后就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初一?”于漸離面露疑色,“今兒都初四了,你們在這兒待了三天三夜?還有……你說你陪少爺來的,他人呢?”
“啊?都三天那么久了?”汪三聽到“初四”這兩個字,也是面露驚訝,“不會啊……我跟少爺來到這兒,好像也就半天兒的工夫啊。”
“所以你少爺人呢?”于漸離又問。
“他……”汪三說著,臉上忽現恐懼之色,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少爺他……可能已經被妖精害了。”
“哦?”事到如今,于漸離自不會再去質疑對方口中的“妖精”的真實性,而是繼續問道,“什么樣的妖精?你親眼瞧見了?”
“我……我當時看到一大團黑煙突然卷過來,從里頭冒出一張大豬臉,然后它……它……”汪三越說臉色越難看,他平復了一下呼吸,才用顫抖的聲音言道,“它一口就把少爺整個人吞進去半截……”他頓了頓,“我……我當時嚇得都尿褲子了,頭也不敢回,連滾帶爬地只管自己逃命,一直跑到脫了力才停下。”
他說的,應該是實話,因為于漸離一邊聽著他的敘述,一邊已悄然將目光移向了對方的褲子。
在汪三的襠部和褲腿區域,確實可以看到一片已經變淡了的水痕,而且憑于漸離那經過一定訓練的嗅覺,也的確可以從那兒聞出些許殘留的尿味。
“嗯……”到了這會兒,于漸離差不多才放下了戒備,然后沉吟一聲,蹲到汪三身邊,從懷里掏出了一瓶隨身帶的金瘡藥,“好吧,你先忍忍,我幫你收拾下傷口。”
說著,他就給對方拔鏢上藥,手腳那是相當利索。
而那汪三呢,雖不是什么江湖中人、綠林好漢,但好歹也是平日里常干粗活的勞動人民,這點痛還是受得的。
在于漸離幫汪三包扎期間,兩人又聊了幾句,于漸離也稍微說了下自己這邊的情況。
說著說著呢,于漸離忽然就想起什么來了,并念叨:“嘿……話說孫兄這‘繞路’是不是繞得有點兒大呀?怎么還沒來啊?”
“唷!”汪三聞言,當時就臉色一變,道了聲,“糟了!”
“怎么了?”于漸離見他這反應,也跟著緊張了起來。
汪三解釋道:“您二位是剛到這地方來所以不知道啊!這地兒的異常,除了一直是黑夜之外,還有一點……即那屋舍走廊的位置一直會變化。”他微頓半秒,舉例道,“比如說,一條路,您先往前走,走一段再回頭折回來,便回不到剛才您出發的地方了。”
“啊?”于漸離一聽也是慌了,“這么說來……”
同一時刻,該空間的某條走廊中。
“媽個雞啊……這是哪兒啊?”孫亦諧邊往前走,邊小聲罵著,“難道我這都能迷路?”
其實這回是真不怪他,他的確是只繞了一個小圈子企圖包抄的,但沒想到這里的空間并不是三維的——你并不能用你在某一個點上觀測到的距離或空間關系來判斷你按某種路線移動后能不能抵達預期的坐標。
當然,孫亦諧吐槽歸吐槽,他基本也猜到了是自己所處的空間有問題。
就拿他此刻所在的走廊來說吧……
在這條走廊兩側的柱子上,竟像是釘釘子一般,釘著很多巴掌大小的金屬燭臺;這些燭臺的數量和位置,似乎都是隨機的,有些高到接近天花板、有些低到緊貼地面、有的柱子從上到下被釘了七八個,有的柱子則一個都沒有……
更詭異的是,這些燭臺雖然都被釘得歪歪斜斜,但燭臺上的蠟燭卻都不會倒,有些蠟燭以四十五度傾斜著,底部也一樣好好地粘在燭臺上。
這種景象,在“真正的智化寺”中肯定是看不到的,所以某種角度來說,這些東西也暗示了這個空間與現實有著不小的差異。
“阿彌陀佛……”
就在孫亦諧亦步亦趨地前行之際,忽然,就有人在他背后口誦佛號。
孫哥的反應那叫一個激烈,他登時就是一個縮腿前躍加空中一百八十度轉身,并順勢將三叉戟架在身前作防守狀。
“什么人?”雙腳重新踏地之時,這三個字已從孫亦諧口中喝出;同一秒,他也已經看清了,跟他搭話的人,是一個身形肥胖、不過看面相還挺年輕的僧人。
“呵……”那胖僧人看著孫亦諧的反應,只是冷笑一聲,接道,“貧僧圣守,見過施主。”
列位,如果您對和尚的法號比較有研究,且對前幾章看得比較細致的,您應該已經發現了,這智化寺的和尚,是按照臨濟宗的僧譜排字的;那完整版的我就不列出來了,反正您只要知道,在咱們這個故事中,智化寺的僧人們,從老到少,基本都涵蓋在“能仁圣果”這四個字輩里。
這圣字輩呢,比仁璨他們這些三四十歲的中生代要小一輩,故平均年齡是在二十到三十之間(年紀大輩分低,或者年紀小輩分高的情況也有,但不多),眼前這圣守,就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僧人。
可能也是應了他這法號,成年之后,圣守因在統籌管理方面頗有天分,便被分配去掌管智化寺的庫房。
就這樣,在這個“油水”很足的崗位上干了三四年,圣守已變得比管伙房的僧人們還要胖了。
不過,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這家伙……也是旬月之前“失蹤僧人”中的一員,而且是最后一個失蹤的僧人,在他之后,失蹤的就都是香客了。
如今圣守出現在這個空間里,而且看起來還是一副十分悠然的樣子,那想想也知道,這貨有問題啊。
“你也是智化寺的和尚?”孫亦諧一看圣守那冷笑的表情,就知道對方不懷好意,故在發問時仍保持著戒備的姿態。
“正是。”圣守道。
“你知道這里是出了什么事兒嗎?”孫亦諧又道。
“當然知道。”圣守從容地應了一句,頓了頓,再道,“‘你’……不就是‘事兒’嗎?”
話未落,人已出。
別看這圣守體型肥胖、也沒練過武功,如今已經“非人”的他,那速度可是堪比身形矯健的武林高手的。
好在,孫亦諧一直是防備狀態,也不會因此慌亂。
呼——
那一秒,只見孫亦諧將三叉戟的戟鋒橫掃,欲阻圣守前沖的勢頭。
但電光石火之間,那肥僧竟是一個踏步,騰身而起,脫離重力一般“走”在了旁邊的墻壁上,繼而又顛倒著在天花板上跑了起來,避開了三叉戟的戟勢。
一息過后,來到孫亦諧頭頂的圣守又以一式“泰山壓頂”攻了下來。
看這架勢,此刻孫亦諧即便回戟往上一頂,也解決不了問題,因為就算他這兵器能把圣守的肚子捅穿,也不能止住對方的墜勢,待戟鋒捅入后,圣守依然會跟像“串兒”一樣順著戟柄繼續砸下,壓向孫亦諧。
且不說這樣的展開下圣守會不會死,就算會,孫亦諧也不想冒“兩敗俱傷、同歸于盡”的風險。
于是,在不到零點三秒的時間里,孫亦諧幾乎是憑著本能就做出了另一種應對——后撤一丈,并在他剛才所站之處,撒下了一把鐵蒺藜。
您也甭問他這鐵蒺藜打哪兒來的,這跟他隨身帶著大剪刀、石灰粉、鞋頭藏著鐵塊等操作屬于一個路子,基操而已。
轟——
“啊!”
圣守這招泰山壓頂的威力還真不小,他整個人像個巨型肉彈一樣砸下,把走廊都給壓塌陷了,倘若孫亦諧剛才沒撤,不說被壓成肉醬,至少也是粉身碎骨啊。
但因為孫亦諧選擇了逃開,現在苦的可就是圣守了,這貨一招壓完,肚子上被鐵蒺藜扎了七八個窟窿,且那些鐵蒺藜都嵌進了他的肉里,拔都拔不出來,其肚子上的肥油和鮮血還從那些傷口處往外直冒。
“哈哈!想陰老子?知道厲害了吧?活該!”孫亦諧一看對方遭重,當即開始嘲諷。
有人可能要問,他為什么沒有趁對方落地硬直的時候抄起三叉戟上去追擊呢,這時候朝圣守腦袋來一下子,不就搞定了嗎?
那很顯然,是因為孫亦諧并沒有打算要干掉對方,至少沒打算立刻下手……以孫哥目前的處境來看,從對方身上多套出點情報再下手也不遲。
然,受創的圣守卻是當場暴怒,他的模樣也由這一刻開始,向著“非人”的狀態急劇變化……
但見,圣守的身形在數秒間慢慢脹大,這讓他迅速變成一個身高兩米多的巨漢;其皮下還開始浮現一根根顏色紫黑、粗若藤蔓的血管,那些血藤在他那肥胖的身軀下構筑起了一層筋狀的鎧甲。
最詭異的是,圣守頭頂上的幾個戒點香疤,此刻變成一個個眼睛般的東西,且凸起并活動起來;他的腦袋也慢慢往他那肥碩的軀干中縮去,最終其整張臉都縮到了身體里,只露出頭頂在外,好像是為了配合讓那些“眼睛”視物。
“我靠!”孫亦諧看著這一幕,心說這妖怪玩兒真的,當即是罵著街就跑啊。
圣守能讓他溜了嗎?你跑我就追啊。
雙方的體型雖然差距很大,但速度真差不了多少,關鍵這是在室內封閉空間里追逐,時不時就會有墻壁和門遮擋視線,還有走廊轉角和岔路,這些都會讓跑在前面的人有所遲滯。
孫亦諧也是慌不擇路,在前頭橫沖直撞地狂奔不止,期間他左轉右轉、進門出門的,始終也沒能擺脫追擊。
直到兩分鐘后,他看到前方出現一扇特別大的門,想都沒想,就用三叉戟一掃而斷,撞門而入。
沒想到,進到屋中孫亦諧才發現,這里……乃是一間巨大的、堆滿了雜物的庫房,除了他進來的那扇門之外,便沒有其他的出口了。
而這時,圣守所化的怪物,也已追到了門口,堵住了孫亦諧唯一的退路。
“呵呵……你自己跑進我的地盤來,那就怨不得我了。”圣守的腦袋雖然有80已經縮進了軀干里,但他愣還能說話,且聲音就是從胸腔中發出的。
孫亦諧聞言,也是干脆不跑了,而是回頭看向圣守道:“哼……既然你逼人太甚,就不要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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