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江湖都知道,“有價幫”的人馬辦事是很利落的,但究竟有多利落呢?
這么說吧……先前,丁不住差不多是在于漸離和法寧剛開始談事兒的時候,悄悄吩咐手下們去雙諧的住處“搜一搜”的,等到于法二人談完,丁不住覺得也沒啥好偷看的了,就離開了雙諧等人隔壁的房間,返回了之前的那間屋里喝酒。
而當丁不住重新坐下并喝到第三杯時,他手下的探子就已經回來了。
按現在的鐘點兒說,這前后總共也就花了三十分鐘不到……如此速度,即便是擱在現代,怕也難以做到,但丁不住的部下們,靠著本地那些“飛箭接力傳令”的通訊點,加上他們極強的執行力,就可以辦到。
當然了,這種“高效”也是有局限性的――只有在星輝樓及其周邊一帶,即有價幫自己的地盤兒上,他們才能這么操作;一旦出了自己的地盤兒,他們也就沒那么神了,畢竟丁不住也不可能在全國各地都擁有這個密度的崗哨和這個素質的人手。
“幫主,屬下已按您的吩咐,去仔細搜查了那幾人在城中的落腳處。”回來稟報的這名探子,并不是最初接受丁不住命令的那名手下,而是最終負責去客棧“偷家”的那個。
順帶一提,“飛箭傳令”在傳到他手里之前……包括“雙諧住的客棧是哪家、分別睡哪幾個客房、這客棧幾點打烊、今天是哪個小二在大堂值夜”等信息,就已經在接力過程中被其他負責情報的崗哨給添加上去了,所以到他這一環,只需要專注于最后潛入的部分即可。
“好,辛苦你了。”丁不住對待部下的態度還是挺不錯的,當然這并不能說明他心里就真把這些部下當人了;就好比那弗利薩,他對部下們講話也都是客客氣氣的,有時候還用敬稱呢,但這并不妨礙他在心里把他們當做可以隨手捏死的螻蟻。
“為幫主效命乃屬下之幸,豈敢言辛苦。”那探子的回應也是教科書式的“受寵若驚”,當然這也并不能說明他真的有什么忠誠義氣。
“嗯……”丁不住這時抬眼看了看這名部下,他見對方來得這么快,也沒有受傷的樣子,那估計就是全程都沒遇到什么阻礙,但也沒啥收獲,所以一搜完就來匯報了。
于是,一息過后,丁不住也是很淡定的、用頗為隨意的語氣、不抱任何期望地問了句:“有搜到我要找的東西嗎?”
他一邊問著,一邊就慢悠悠地舉杯,又喝起了酒。
不料,下一秒,那名探子便麻利兒地回道:“有,就在這兒,幫主請看。”說話間,他便從袖間快速掏出了一枚扳指,放在手心呈了過來。
“噗――”丁不住當時就把一口酒全噴在了對方臉上。
那探子也是嚇一跳,因為他只是接到指令要去找扳指或戒指一類的東西,找到就帶回來,什么“尋蠶戒”的傳說他自然沒聽說過,故而他根本理解不了平日里一向沉穩的幫主眼下為什么會有那么大反應。
“難道說……”而丁不住呢,這會兒其注意力已經完全放在了那枚扳指上,手下被噴一臉他是絲毫不會放在心上的,兩秒后,只見他一把就從對方手里奪過了扳指,小心翼翼地捧在自己手心觀瞧,“這紋路,這樣式……居然是真的!”
這一刻,他是又驚又喜,臉上難得的出現了忘形之色。
然,短短數秒過后,其神色又變了,變得陰云密布、疑竇叢生。
“你是怎么把這個搜出來的?跟我說說經過。”丁不住很快又看向那探子,急匆匆問道。
“呃……”那探子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回過神來,被這么突然一問,愣了一下,才回道,“屬下就是按照幫主所吩咐的……潛入到那間客店里,分別搜查了那三人的客房,其中,那黃東來和胡聞知兩人的房內皆沒有找到類似戒指的東西,只有那孫亦諧的房內,有這么個扳指。”
“他是怎么收藏這扳指的,是藏在某種機關盒子里,還是那房間的墻壁地板有暗格?”丁不住繼續追問。
“這……”探子回道,“屬下是在一個普通的包袱里找到的。”
“什么?”丁不住對這回答難以置信,“怎么個普通法兒?那包袱里還有什么?”
“唔……”探子回憶了一下,回道,“有……有幾件臟兮兮的貼身衣物、兩雙舊鞋、幾包石灰粉、一把榔頭,還有一包鐵蒺藜……說起來,戒指之外的那些東西,倒是都包得挺好的,反而是那戒指被隨意地裹在一條臟褲衩兒里……”
聞言,丁不住忽然就產生了一種自己手里這枚扳指“有味兒”的感覺,他掌心的皮膚也莫名感到了一絲癢癢。
但他還是忍住了沒往下想,而是接著發問:“你搜找的時候,確定沒有被人發現?也沒有觸發什么機關、或者被下毒?還有……你來我這兒時確定沒被人跟蹤嗎?”
“這……”那探子被越問越懵了,“據屬下所察,應該是沒有……整件事辦下來,可說是極為順利。”
直到說完這句話時,這名探子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丁不住是在懷疑什么。
但這探子顯然也不是吃素的,就憑他能在接到令箭后那么短的時間內就完成搜索并一路跑回星輝樓還大氣不喘這點,就能看出他的輕功絕非等閑,何況本地到處都是有價幫的眼線……能在這名探子全力施展輕功時還在后面跟蹤他并不被發現的人,怕是整個江湖都找不出幾個。
因此,這兄弟至少對自己沒被跟蹤這點,還是挺有把握的。
至于有沒有中毒嘛,剛才他在催動內力的前提下跑了那么遠、又跑得那么快,都沒有任何毒發跡象,那大概率也是沒有了。
“嘶……”另一邊,丁不住盯著自己這手下的雙眼,逼視了那么幾秒,同時思考了一些其他的客觀因素,基本排除了對方撒謊的可能,遂咧嘴吸了口氣兒,再道,“行……你這次做得很好,之后我重重有賞。”
“多……多謝幫主!”那探子緊張了半天,終于聽到有賞,頓時喜上眉梢。
“嗯,若沒別的事,你先出去吧。”問到這兒,丁不住已不想再跟對方嗦了,便打發其離開。
“是,幫主。”而探子既已立功得賞,自也不會再做什么自討沒趣的多余事,故迅速遵命離去。
待房門再度關上,丁不住的目光便又落回了自己手中的這枚扳指上,且其眼神也越發凝重起來。
他的這種緊張和疑慮,也是情有可原。
因為在確認了這就是真的“尋蠶戒”之后,一個新的問題又產生了――這世上會有人,把這么重要的東西,隨意地包在行李中,又放在無人看管的客棧內,然后若無其事地來逛窯子的嗎?
退一步講,就算是對一個不知尋蠶戒傳說的、江湖之外的普通人來說,這扳指好歹也是件珠寶首飾吧?會有人把什么榔頭、鐵蒺藜之類的破玩意兒都包得妥妥當當,反而把值錢的首飾和臟衣服舊鞋子隨手丟一塊兒的嗎?
更何況,根據從聽風樓那里截獲的情報,上一次有人看到這扳指出現,可是小半年以前了,那時候你孫亦諧可是將其好好兒戴在手上的……怎么到了今天,你又“不識貨”了呢?
怕不是……有什么陰謀吧?
“莫非……”想著想著,一條很神奇的邏輯鏈在丁不住腦中慢慢浮現,“他們今天來我這星輝樓,從一開始就是在算計我?”他小聲地自言自語道,“素聞這孫亦諧和黃東來跟錦衣衛關系甚密,若他們真想查我,借助錦衣衛的情報能力,多半也不難……也就是說,他們或許早已知道我之前打探過他們的行蹤、也知道我想要尋蠶戒……
“他們今夜來此,不把扳指戴在身上,而是放在客棧里、甚至放在一個隨便一翻就能翻到的包袱里,就是一招陽謀。
“我若一開始就直接出面去見他們,向他們討要,那想必他們就會順勢開始跟我談條件,說出他們此番真正的來意。
“但我若是在暗處做些別的動作,比如現在這樣……反而是被他們將了一軍。
“所以他們不是怕我偷,而是怕我不偷……現在木已成舟,我就算找人把扳指給放回去都沒用,行李被人動過,他們是不可能察覺不到的。
“那么東西最后在哪兒就已不重要了,哪怕今天尋蠶戒是被一個普通蟊賊從客棧偷走,他們一樣能找到我這兒來,畢竟在上海這地方,出了這種事,不管是不是我派人做的,想把東西找回,都得來找我有價幫……”
念及此處,丁不住長嘆一聲:“啊……原來如此,‘東諧西毒’果真名不虛傳,方才是我小看你們了……事到如今,我唯有親自在你們面前把話挑明才行,而且現在,我比起沒拿這扳指的時候更被動……”
列位,什么叫武林梟雄啊,這類人的一大特點,就是喜歡把簡單的事情復雜化。
今兒丁不住要是什么都別想,樂呵呵地把這尋蠶戒咪起來,那這事兒也就結束了。
孫黃二人本來也不知道這扳指上的秘密,且孫亦諧還就是沒把這扳指當回事才會將其隨意丟在行李之中的;事實上,經過東瀛之行這幾個月,孫哥早就不太在意這扳指背后還有啥文章了,真要丟了他也不會多糾結,過段時間自然而然也就忘了。
但丁不住今兒這么一多想,一多做……便要引出那――天蠶傳說再現江湖,六俠之后又起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