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能有什么法子?”
宋北云嘆氣道:“你家那兒子,也是氣數到頭了,輸了四萬貫卻是想在官家身上出氣,天底下哪有這般道理?你若是說你沒有那過錯,必然是行不通的。如今官家震怒,你說你該如何。”
“只要宋大人能美言幾句,我肖家上下畢生不忘!”
肖老爺匍在地上,痛哭流涕。這可不是演戲而是發自內心的恐懼,先不管這宋北云說的是真是假,只要是在這皇城司內,他說什么便是什么,說鹿便是鹿說馬便是馬,說天邊的云朵像是只蛤蟆,就絕無人可說那是只雞。
是非曲折、乾坤陰陽,都憑著他那一張嘴。像他老肖這樣的一屆商人,那便是任圓任扁,反駁都容不得反駁。
“我一個六品的官,怎么美言幾眼?我說些什么?”宋北云攤開手,頗為無奈的說:“到時官家一問說‘宋北云,你好大膽子,居然敢于人說情,怕不是吃了貪贓’,你讓我如何回答?我便是真吃了貪贓都不敢說,更何況我還連口湯都沒喝到。”
“宋大人……我明白了,草民明白了。我肖家在金陵城中還有十二處房產,我將這些房產全部贈與宋大人,您看……”
他話還沒說完,宋北云重重一拍桌子,怒目圓睜厲聲叱道:“大膽!”
這一嗓子將肖老爺嚇得渾身一哆嗦,他連忙將頭埋得更深了下去。旁邊只聽宋北云說道:“你若是干出這等事情,既是陷我于不忠不義之境,我要你房產又有何用??”
“宋……宋大人說的是,可是草民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肖老爺深吸一口氣,帶著哭腔說道:“任憑宋大人發落。”
“唉……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宋北云搖頭道:“我也是為人子者,如今看你赤誠,便與你指上一條路來。”
“請宋大人明示!”
宋北云清了清嗓子:“我大宋官家一貫節儉,如今皇宮陰冷狹小,官家雖是心心念念想要個新殿,卻是念及百姓蒼生遲遲不肯用那民脂民膏去蓋上間像樣的宮殿。我看你也是家境殷實,若是肯以你之名捐些錢銀給官家,他一高興保不齊就既往不咎了。”
聽到這個主意,肖老爺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他直起身子:“宋大人賜教,草民萬分感謝,我這便去辦。”
“唉!毛毛躁躁,幾十歲的人了。”宋北云頗為不悅的拍了拍桌子:“你這般所作所為,若是傳出去,官家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啊?”肖老爺愣了片刻,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宋大人,草民不明其意。”
宋北云嘆氣道:“大宋自有律法,若是讓人知道你這用些捐款就能將罪行抹去,那天下還不大亂了?”
“可……”
“莫急。”宋北云咳嗽了一聲:“升堂!”
皇城司衙雖然是個辦事處,但它其實也是有升堂場所的,就像縣衙、大理寺衙和刑部衙門一樣,都是具有審理職能的。
兩人來到那公堂之上,宋北云像模像樣的宣讀了一番肖展的罪狀,然后說此事還要詢問官家是否接受調解。
接著他親自去了一趟“皇宮”,讓這肖老爺在這候著,而他去“皇宮”也只不過是在皇宮廣場上轉了一圈,追了會兒鳥,那周圍站崗的皇城司侍衛看到自己上官的行為,其實多少是有些摸不著頭腦的。
他追完了鳥,一身汗津津,冒著熱氣的返回到了皇城司之中,氣喘吁吁的坐到位置上:“官家明示,一切以大宋律法為準。”
接著他就開始在宋律里的邊邊角角找了一大堆的東西,然后計算了一下:“臺下肖萬全,因其子沖撞官家理應賠償,本案中大宋官家受到驚嚇,肖家之子肖展應負全部責任,沖撞并意圖對官家行兇原本應當判處斬立決,但因為官家當時并未表露身份,然應從輕處理,即肖展應賠償官家之精神損失費、療養費等費用為三百貫。但肖家家主肖萬全念及其子魯莽并使大宋明君受驚,至此情愿捐出……肖萬全,你愿捐出多少?”
宋北云眼睛一瞇,眼神咄咄逼人:“說個數出來。”
“草民……草民愿傾盡家財,共計共計……三百三十萬貫。”
“唔,肖萬全愿捐出三百三十萬貫家財,但大宋官家念及其經商不易,免去其中一百三十萬貫。只需捐獻繳納兩百萬貫,雙方即可達成和解。實際按肖萬全繳納三百三十萬貫計。”宋北云一邊念一邊寫:“還有沒有問題?沒有便畫押備案。”
肖萬全哆哆嗦嗦的起身,上前在那認罪書上按下了手印。
“三日內,將錢帶來皇城司,否則強制執行。”宋北云驚堂木一拍:“退堂!”
走出堂外,肖萬全直接給宋北云跪下了,那叫一個千恩萬謝,恨不得就抱著宋北云的腿認干爹了。
“這次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若還有下次,你可知道會有何下場?”宋北云將肖萬全扶起來:“回去好好交代兒子吧,如今可不比以前,如今這金陵城可是皇城。”
肖萬全回去了,他也來不及訓孩子了,連忙就是變賣房產、酒家等等,將家產散了大半,再加上從好友處盤了八十萬貫,當天下午就將錢擺在了宋北云的面前。
等他走后,宋北云翹著二郎腿看著面前的箱子和桌子上的印信,他可是笑出了聲來。這趙性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可偏偏他的身份就是好用,用來賺錢簡直就是萬全之策。
如今兩百萬貫到手,宋北云原本發愁的心思也算是平緩了下來,下個月的三司動土資金就來了。
至于他為什么不用自己的錢,道理還是那個道理,用自己的錢養公家的部門,這要是讓人知道了,他最少是個剝奪功名流放他鄉的命運,大概率還是會一刀砍了的,但這錢卻不一樣了,這是趙性的賠償款啊。“朕即國家”是開玩笑的嗎?用趙性的錢養衙門,怎么了?哪里不合規矩了?
將錢收納好了之后,宋北云也便下值了,不過家中的鶯鶯燕燕都跑去揚州玩了,他無奈之下只好去差人找晏殊,但人家那頭卻告訴他晏大人大清早就帶著夫人去鎮江舊地重游去了,宋北云頓時傻了眼……
無聊啊……
這人一無聊,那就什么事都干的出來,比如去找大天狗北坡。有些日子沒跟北坡聊天了,北坡也沒找過他,想來是因為身份問題在避嫌,但宋北云哪能在乎這個?
來到北坡的宅子外頭,他啪啪的拍了門,里頭走出來個下人,看到宋北云之后,笑道:“請問找誰?”
“去與我北坡兄通報一聲,就說小宋來找他喝酒了。”
“您稍等。”
過了一會兒,下人再次開門將宋北云引了進去,穿堂過室之后,就見北坡正坐在一張方桌前寫著字,他抬頭看了一眼宋北云,輕聲一嘆:“賢弟,我還以為你當了大官就忘了哥哥呢。”
“嗨,北坡兄說的哪里話,前些日子不是忙的厲害么。”宋北云往旁邊一坐:“唉,可惜了王兄……”
“是啊。”北坡黯然搖頭:“若是王兄還在,如今叫他一并過來,我們三兄弟賞冬梅、飲烈酒,好不快哉。”
宋北云默默搖頭:“北坡兄不會怪我吧?”
北坡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也是無奈的長嘆一聲:“你又有何錯之有呢,若不是文遠兄意志不堅,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田地。來人啊,去備酒熱菜。”
宋北云笑著從懷里摸出當時抄家白蓮教時弄來的幾方頂好的硯臺放在北坡的桌上:“知道北坡兄喜歡這些物件,小弟可是特意為你搜刮的,正好的端硯。”
北坡抬起頭看了看宋北云,頗為無奈的說道:“宋賢弟可是在怪罪哥哥這些日子有意疏遠?”
“那是自然。”宋北云直接應下來:“這才多久,北坡兄就形同陌路,弟弟這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北坡朝宋北云一躬到底,滿臉抱歉的說道:“實在不是哥哥疏遠,而是朝中百官都已通了氣,說是不得與你交往過近。你也知道,哥哥才是個寄人籬下的小官,實在得罪不起。”
“那我自然也是明白的。”宋北云靠在椅子上:“罷了罷了,不說這些了。這人世便是個骯臟的洪流,你我這等無名之輩又怎的能逆流而上呢。走,去天上坊!小弟做東,今日不醉不歸。”
北坡猶豫片刻,然后索性扔下了筆:“走著,人生幾何,對酒當歌!”
兩人去到天上坊,剛進門,宋北云終于沒有見到那個游魂一樣纏著不放的小廝,他長出一口氣,讓人引著他們二人去到了雅間之中,點上了酒菜,燃起了火爐,兩人便聊了起來。
這北坡還是三句話不離金鈴兒,宋北云自然是堆笑奉承著,直到外頭聽到有嘈雜聲出現。
“那宋之犬,就是該死的東西!他該死!”
北坡聽到這話,臉色驟變,而宋北云卻是笑道:“習慣了,我都習慣了。北坡兄,喝!”
“賢弟啊,你還是早日離開那皇城司吧……”北坡長嘆一聲:“你可是不知如今士林中都是如何說你的。”
“如何說的?哥哥給我講講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