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中大部分人其實是看不起工坊的,認為那不過就是趙性的玩鬧之作,甚至還有人認為這是宋北云的圈錢之舉。
但如今那寶刀的出現著實讓他們驚掉了下巴,即便是最煩宋北云恨不得他去死的御史臺和戶部此刻都沒什么話好說了。
雖然之前御史臺還一直在告宋北云在杭州時行為暴虐,但如今他們雖是嘴上不服,但心中卻也是服的,因為之后趙性又喊人找來了一副步人甲。
這刀雖然造型奇特,但好似就是為了破甲而生,那連強弩都難以穿透的步人甲在這柄刀下簡直就是紙糊的,不論是砍是刺,都能輕易的穿透這天下第一甲胄。
“宋愛卿,你好生去辦,朕丑話說在前頭,若是這門技術落在他國手中,可莫要怪朕不客氣。”
趙性這么說話是職業需要,他哪能不知道呢,大宋能夠在這風浪之中飄蕩如此之久,靠的就是冶鐵技術高于他國,步人甲雖然昂貴但實在是有效,雖是不善進攻但防守起來也是近乎無敵。
若是真的這技術工藝落到了他國手里,到了那一天不說別的,宋北云恐怕也是不在大宋了,那時賴以生存的步人甲成了廢品,他這個皇帝恐怕也就到頭了吧。
“臣遵命。”
宋北云拱手笑道:“過些日子官家與諸位大人陸續能見到不少工坊產出之物,工坊凈虧損的日子即將過去了。”
聽到這話,戶部尚書第一個長出一口氣,那四千畝工坊簡直就是個吃錢的怪獸,不給錢老張就揪著他領子罵,給錢……那就是個無底洞啊,還是個沒有產出的無底洞。
不過現在好了,終于看到東西了,而這東西太驚艷太耀眼了,驚艷到戶部尚書都恨不得跑出來拍著胸脯說“看見沒有諸位同僚,這是我戶部出錢干出來的”,不過到底他還是臉皮薄了一些,沒好意思去爭這份功勞。
“官家,此鋼鐵的誕生與工部、戶部、吏部等各部的支持密不可分,臣能有今日之功勞也離不開諸部上官的支持,臣并非一人在奮斗,這一份功績是屬于整個朝堂、整個大宋的。”宋北云繼續躬身誠懇的說道:“若是沒有工部出地、戶部出錢、吏部出人和趙相的鼓舞,臣早就放棄了,這半年來是諸位大人給了臣這份榮光。”
說罷,宋北云轉頭面向百官,深深鞠躬:“請諸位大人受下官一拜。”
舒坦了……
幾個被點了名字的部門的長官都舒坦了,他們一個個昂首挺胸,好像真的如宋北云說的那樣一般,這東西里頭都有他們的一份力氣。
而趙相回頭深深的看了宋北云一眼,心里頗有感觸。此子……當真是個老謀深算之輩,他也是徹底明白為何朝堂上不缺那對宋北云嗤之以鼻的,但卻幾乎沒有與他作對的人。
除了御史臺……
因為這小子太會辦事了,不管是跟他有關系沒關系的,他都能讓人舒舒服服,明明是潑天的功勞,但卻被說得不值一提,反倒是那些閑散人得了大功勞。
這樣的人,誰不喜歡?平心而論,這樣的下屬若是放出來,哪怕是戶部那種整天罵宋北云的地方都要破了頭去爭搶這個人才。
如果說面面俱到、八面玲瓏是官場大忌,那只是因為沒有到位,看這宋北云,他這份能耐的確是宰相之才。而趙相現在也咂摸過味來,他曾聽自家女婿說過,為官之道不過是對上對下皆有交代。
宋北云把這一條落實得實實在在,他對上對下都有交代,而且交代的讓人心里舒服加滿意,并且不拘泥與某個人,而是只要跟他沾邊的人,他都絲毫不吝嗇。南昌長沙平叛那么大的功勞,說給福王、定國公,他就二話不說的給了,杭州戡亂的功勞,他只字未提只是一紙奏疏將首功給了趙相的高瞻遠矚、次功給了杭州刺史的竭心盡力。
自己拿了個三等功,還連連表示自己德不配位,不愿再受封賞。
這樣的人,就問哪個上級領導不喜歡!更關鍵的,他執掌皇城司之后,其實并沒有怎么處置官員,反而是將滿朝文武那些讓人頭疼的遠房親戚都給安排了下去,比如趙相有個遠房表姑,她家有個兒子就被安置在皇城司下屬一個名為市政部的地方,專門維持皇城三個大集的秩序,是個肥差。
還有之前工部張大人的兒子因受王家牽連而吃了掛落,如今卻也是在皇城司下的布政司里管理布匹買賣,雖與之前天差地別,但好歹不至于在家當個廢人。
這樣的人還有許多,他從來都是不聲不響的去辦,誰也不說也不邀功,這樣的人大家口口聲聲的說他是個奸賊,但私底下恐怕沒有人不想著怎么把他給撈到手吧?
天底下的貪官很多、清官也不少,但像宋北云這樣的官卻是少之又少,老奸巨猾不似少年。
之后趙性因為宋北云的這份大禮變得十分開心,他大方的論功行賞了一番,還口頭嘉獎了幾部尚書,大家著實皆大歡喜。
等下了朝,趙相與趙性一起用膳時,趙性突然抬頭問道:“趙相,你覺得這宋北云如何?”
看似無心的一句問題,卻讓趙相抬起了頭,思索了片刻:“不知官家問的是哪個方面?”
“就是他這個人。”
“精怪。”趙相用了一個離奇的詞來形容宋北云:“非人哉。”
“嗯,朕也覺得。”趙性笑道:“趙相當了多年的官,可見過主動將功勞分給他人的?”
“少之又少,即便是有也只是為了結黨罷了。”趙相冷靜的說道:“似他這般的,絕無僅有。”
“嗯。”趙性點頭:“若是換了別人,他即便是沒被砍了,也貶斥發配了。可他仍是安安穩穩的在那里,無論多少人咒罵也動不得他分毫。”
“之所以為精怪。”趙相笑道:“便是如此罷,老臣實在是找不到什么地方可以去貶斥他。”
“是吧,除了好色點,真沒什么毛病。”趙性嘆氣道:“可是如此還有人不放心,說他有狼顧之相。”
“試試便知。”趙相笑道:“下次官家見他,從身后無意叫他一聲便是了。”
“嗯,好。”
而此刻的小宋,正坐在小酒館里,對面坐著的是那個圓臉小虎牙。
“宋大人,今日我想去你那工坊里看看。”
“哎呀,說了不行,你怎么這么執拗。”宋北云端起酒喝了一口:“你能讓我去看你洗澡么?”
“你這廝……”阿奴嘆氣道:“我不與你說這些俏皮話,你悄悄帶我進去見識見識又能如何?”
的確,別說帶她進去見識見識,就算是給她錳鋼的配方她都弄不出來那玩意,畢竟這是個系統工程,從煤炭那一關開始已經積累了數百道工序,光是一道煤炭脫硫化焦冷卻定型以及每千克煤炭產生多少立方米一氧化碳這些東西就不是她能掌握的。
更不用說后頭的半開式坩堝煉鋼法、平爐煉鋼、轉爐煉鋼和封閉式高爐煉鋼,這里頭是兩個穿越者加數百名工匠的協作之力,是未來的工藝配合現在的經驗糅合出來的跨時代的工藝。
這要是能讓她學過去了,宋北云在金陵城東大門城頭上倒立拉稀。
但規矩就是規矩嘛,帶不得,不為其他只因她是遼國人,還是“遼國皇子”,身份上不允許。
“你別纏著我了。”宋北云嘆了口氣:“你不是有心上人么,遼國翰林院通讀,馬明遠對吧?”
佛寶奴眼睛豁然瞪得老大:“你!”
“哎呀,你真是,你忘了我是什么身份嗎?查這么一個人,還用多大力氣?”
佛寶奴心中有些慌,被宋北云這么已提醒,她終于想起了這廝在那個奸詐油滑的外表下還是天下第一情報機構的情報頭子……
這一點雖然不想承認,但遼國的情報部門真的沒辦法跟宋國的比,而她本人就是遼國情報機構的大當家,而即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跟這個宋北云的手段比起來,中間差了十五個晏殊。
“你倒是查得挺清楚。”佛寶奴表情變得不好看了起來:“你還知道些什么?”
“知道的挺多的。”宋北云從碗沿上慢慢抬起眼睛,眼神如盯住獵物的禿鷹:“遼國耶律皇帝已有兩年三個月未曾露面,同時后宮十三位皇妃在這兩年里陸續死了,其中有三個直接參與過陷害耶律大皇子您的生母。”
佛寶奴的身子顫抖了一下,眉頭皺了起來,她甚至不敢看宋北云的眼睛,匆忙躲開。
“好啦。”宋北云笑著放下碗:“你遼國的事,我不想問也不想管,有仇必報我還是欣賞的,這一點上你不輸男子。不過你倒是厲害,將你父親最寵愛的珍妃扔到了妓寨中,三日不到就被人致死,心狠手辣啊,小虎牙。”
“彼此彼此。”佛寶奴側過頭不去看他:“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唉,那不能一樣,我殺的可都不是無辜之人,你殺的人里可是有不少無辜之人。”
“哈哈哈哈哈……”佛寶奴湊上前,兩人只離了不到十厘米,她瞇起眼睛說道:“宋大人,我問你,以你的聰明才智應是能想到,若是我落在他們手里是個什么下場吧?”
“懂懂懂。”宋北云連連點頭:“你們女人嘛,我還能不明白么。還有,你再離近一點,我就親你了。”
佛寶奴笑著躲開了,坐在那兩人就跟剛才那些可怕的話題沒有發生一般,宋北云繼續說道:“遼皇要么已經死了,要么已經無法動彈了。其實從你們那個王爺來這里時,我就應該猜到了,他從頭至尾沒有說奉遼皇命,而是張口閉口大皇子,阿奴啊,你野心好大。”
“不許叫我阿奴。”佛寶奴彈了他額頭一下:“這是你能叫的嗎?在遼人中如此稱呼,便如你漢人稱呼女子為心肝一般,讓人作嘔。”
“想當女帝?”
“男兒身。”佛寶奴仰起頭:“記住,我是男兒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