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霽,晴空萬里。
洛陽的雪景和綻放的牡丹交織在一起,讓人覺得既是新奇又是光怪陸離。
今日的洛陽,十三處牡丹園同時開放,為了喜迎遼皇大駕光臨,看著巨大的玻璃暖房,背著手站在那表情不屑,而其他人都忙不迭的歌功頌德,有人為皇帝陛下些詞祝賀,字里行間都是阿諛奉承,什么洛水繁花踏雪來、什么牡丹仙子喜迎春。
用上百萬貫來建設一整套的暖房并培育一堆好看不好用的花,這還真的是下了血本來討好一位皇帝。
這要是在宋那邊,下頭那幫子桀驁不遜的讀書人不指著干這事的人的鼻子罵才有鬼呢,但在這里顯然風骨這個東西并不存在,他們都說干的對,因為皇帝高興嘛。
不過不好說什么,畢竟這里花的錢一個銅板都沒有從國庫出,都是當地的豪強為了讓自己在皇帝陛下心目中的份量更重一些,自發出資建造的,從宋國請來的設計師、工匠,用最好最透亮的玻璃和最名貴的種子。
“宋侯,既是受邀而來,為何郁郁不樂?”
佛寶奴帶著群臣走到了面前,也不知是腦子里哪根筋搭錯了線,非要上去刺撓一下。
“陛下,我給你算一下……”
“好了。”佛寶奴一甩袖子:“你不要再說了。”
說完這句話,她轉身快步帶著人便走了,似乎是恰好反應過來面前的人是個掃興王,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跟他搭話。
看著佛寶奴跑了,繼續站在牡丹園的入口處看著玻璃暖房外頭的雪景發呆。
這些日子在這邊,把該布置的都布置好了,就等過幾天爆發一輪學子請愿了,到時也許洛陽本地的士族可能會對學子進行一次鎮壓,只要一旦他們下手抓了人,這里立刻就會讓王家公子挑起一次對抗性的學子抗議。
到時雙方的勢力會在民間和朝堂正式進入全面對抗階段,而佛寶奴要做的就是等待時機并抓住時機,把這幫人全都給處置了。
就計算的結果,這次的事件很可能會演化成遼國建國以來影響最大的案子,前后可能要處置數千人。
而對佛寶奴的要求也很簡單,合理合規合法,三合一體。處置起來絕對不能心慈手軟,不管對方提出怎樣的政治交換,一定要往趕盡殺絕那條路走就完事了。
至于后果會怎么樣,現在還不好說,至少沒有未卜先知的能耐。要不說那些革命先輩了不起呢,他們時時刻刻都在一種未知的狀態下跟一個腐朽糜爛的社會抗爭,不知道自己的犧牲有沒有價值、不知道未來的道路會不會曲折、不知道最后究竟能不能勝利。
但有些事該干還是要干的,一個國家想要完成崛起,那必然是需要鮮血來澆灌,大宋已經證明了這一點,想要用什么非暴力不合作這種模式來換取崛起,無異于癡心妄想,徒增笑話。
“宋侯,陛下讓你過去。”
女官來到面前,低著頭小聲說道:“還請宋侯移步。”
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跟在女官的身后往前走著:“沒見過你啊,新來的?”
“回宋侯,前日才來協助陛下。”
“哦……不錯不錯,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了……”
“喲,二十一了啊,嫁人了沒有?”
那女官滿臉古怪的回頭看了一眼,然后搖頭道:“還未嫁人……”
“下次我給你介紹幾個不錯的小伙子你挑挑,都是我大宋科學院里的小伙子,都很不錯的。”認真的說道:“到時候真的相中了,我就跟你陛下打個招呼,你收拾收拾嫁去大宋。”
“多謝宋侯關心……”
女官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只是感覺這個人好奇怪的說,哪里有人上來就給隨帝女官做媒的呢,這簡直就是大不敬。
兩人前后腳來到佛寶奴面前,她仰起頭看了看:“老早便聽聞宋侯才華舉世無雙,今日倒不如即興作賦一首如何?”
“一車炭,千余斤,宮使驅將惜不得……”
“咳!”佛寶奴用力咳嗽了一聲,狠狠瞪了一眼:“宋侯,莫要胡言亂語。”
小宋斜眼看了看那些下意識退開半步的官員,清了清嗓子道:“回陛下,我不喜牡丹。”
“哦?為何?”佛寶奴好奇的問道:“世人皆愛牡丹,為何宋侯不喜?”
“我啊,我不管那世人愛什么,我獨愛菊。不若下次陛下邀我賞菊如何?”
佛寶奴聽了這句話,恨不得上去打人,但這個場面又不好意思發作,只好再次咳嗽了幾聲說道:“既然宋侯不喜牡丹,那朕便不強求了。”
哈哈笑著轉身離開了,佛寶奴長出一口氣,心中憤恨不已,既是憤恨宋狗這么不給面子又是憤恨自己為什么非要他來表演節目。
跳過這個尷尬的小插曲,佛寶奴的賞花之旅倒是很很順暢,只是再在門口看到時,她的心情一下子變得不好了起來。
這人有時候真的超討厭,但卻又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大宋的夜天子嘛,現在也不是她遼國皇帝能夠指使的了。
倒是佛寶奴身后的群臣再看到時,多少都有些欽佩,這人可是真的不開眼,公然掃陛下的興,這虧了他是個宋臣,要換做是一個遼臣,現在八成要滾去山西以北掃雪了。
牡丹園很大,一時半會是逛不完的,于是就有人安排陛下去了一件安裝著大玻璃窗的暖房之中賞雪休憩。
她剛過去休息沒多久,一道召喚的旨意就來了,那些臣子心中不由得笑了起來,陛下這一趟八成是要將這個不開眼的東西拽過去訓斥,所以他們的臉上紛紛掛上了看熱鬧的笑容。
而晃晃悠悠的走入了佛寶奴的房間,女官嘩啦一聲關上了門,外頭議論之聲鵲起,所有人都在等著一出好戲。
“你太過分了。”
見到佛寶奴的一瞬間,一只鞋子就直奔向了他的面門,但他敏銳的躲了過去,然后靠在旁邊笑。
“你還笑!你是一點面子都不給我。”
“你讓我去表演節目,這事我能給你面子?”彎下腰拾起那只鞋扔到了佛寶奴的矮榻前:“我能讓你輕易指使?你可別忘了,我雖然是借調到了遼國,但我可不受你管,我要跟那些雜碎一樣拍你馬屁,那我才叫丟人。”
佛寶奴哼了一聲:“話都讓你說全了,我只是讓你詩詞歌賦隨便來一個便好,你給我來個賞菊!”
“我說錯了?每天不都賞兩次么,陛下。”
“滾滾滾滾!”佛寶奴氣得翻了個身過去:“不想理你。”
“行啦。”走上前從后頭摟住她的腰:“再過幾天,這里就要變天了。你犯不著讓我表演節目給這些人看。”
“你都安置好了?”
“不離十,三日后你離開洛陽返回,我這邊便啟動。”
“我不回新都,我要去長安。我要看兒子!”
“隨你,只要你不在洛陽什么都好說。”拍著佛寶奴的屁股:“所以你快點走就完事了,要不你明天就出發,以視察路政為名,一路去長安冬宮。”
遼國即將有三處宮殿,一個是被佛寶奴命名為冬宮的萬年宮,一個是新都的舊宮,還有便是正在翻新建設中的紫微城太初宮。
佛寶奴定都洛陽的消息可讓這里的貴族高興的不行,所以他們都是鼎力支持,皇宮建設的進度很快,要不了多久武則天的太初宮就會再次迎接新主人了。
但就像說的那樣,人嘛,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誰先來,洛陽貴族以為自己迎來的將會是前所未有的繁榮,卻是沒想到他們即將迎來的是高高舉起的屠刀。
“肅清山東、剿滅洛陽,東西兩方的文化資源必須掌握住,之后的事情就好辦了。”的胳膊搭在佛寶奴的髖部:“過完年之后,我大概要啟程前往海州了,你到時候給安排好。”
“知道,這件事忘不掉。”
“嗯。”點頭:“如果一切順利,海州會直接出現一個巨大的探索艦隊。”
“那是不是你就無暇顧及我這邊了?”
“哪邊我也抽不開身了。”笑道:“我要造船去找畝產萬斤的糧食了。”
“行了,別騙人了。那玩意不是山海經里的東西么?”
哈哈大笑,拍了拍佛寶奴的頭:“你就當它是山海經里的東西好了。”
第二日,佛寶奴果然提前了兩日離開,以視察路政之名義順著那條高速路前往了長安。
而就在佛寶奴離開之后的下午,洛陽城就出現了問題,先是有書生在市井斗毆被抓,再就是整個洛陽都被不同版本的謠言所籠罩,從科考作弊再到阻斷其他地方士子的學路。
反正佛寶奴在時風平浪靜,而她剛走便已經是滿城風雨。
但現在這個程度充其量便是山雨來前的風滿樓,后手早已經準備好了,這一次的洛陽必然會在成為遼國首都之前經歷一次全方位的洗禮。
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居然還多了一個小插曲,那就是妙言那邊傳來消息,說電報的機制她已經完全復刻出來了,現在理論上只要解決中繼問題就能開始架設電報的線路了。
不過正是這個中繼問題……他們都沒有專業的電氣工程師,所以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攻克難題。
這日,佛寶奴離開洛陽的第三日。
坐在王家公子的身邊,低調的跟著他一起去陪人應酬,在酒席之中王家公子到底是沒有丟掉身為高門大戶之人的能耐,他說話說得慷慨激昂,從世俗門風說到圣人教誨將那些熱血青年說得是一愣一愣的,恨不能立刻就沖去跟洛陽那些萬惡的文霸王斗上三百回合。
制造對立、制造矛盾、制造恐慌,三個制造下來,士族子弟和絕大部分讀書人如今已經可謂勢成水火,現在洛陽城每日都有爭斗之事發生,只要稍微在時機成熟時引上一把火,這把火就必然要燒掉洛陽城。
“我輩當以匡扶天下為己任,何懼那虎豹豺狼。如今那些惡賊阻國運數、欺壓良善、排除異己、結黨營私,遼國這天早就讓他們一手遮了下去,單單一個洛陽便有學官推官數百人,這些人難不成能推你推我?還不是推他那些飽食終日的草包?這些人即便是當了官也不過就是昏官惡吏,長此以往國將不國,你等忍心看大遼如此?看天下如此?”
王少爺說到動情處,難免眼淚恒流,悲哭之聲令人動容,整個場面都顯得悲涼難耐,使人聞之傷心、聽之落淚。
在旁邊始終沒有說話,只是在恰當的時候推一手氣氛,完全就是個起義的氣氛組選手。
而那些學子都是十六七、十七八歲的年紀,一個個的比參加斗犬賽的狗都熱血亢奮,聽聞此言哪里還能忍得住。
看到這些人都狂躁起來之后,這時突然叫了一聲:“王兄,現如今雖是陛下已經離開,但尚且有不少輔政大臣在洛陽之內,不如我等便上書改革吧!效仿宋國那場萬人血諫。”
提到那次大宋的萬人之諫,在場的人不約而同的激動了起來,他們似乎是找到了一條能夠拯救國家之路,因為大宋都能成,那遼國必然也能成。
所以眾人算是一拍即合,而對于這件事誰最熟?那自然就是嘛,宋國干過的事情到遼國再干一次,那還不是駕輕就熟?
于是他立刻化身為參謀,開始給在場的人細致的講解起其中的布置來。
眾人聽的是如癡如醉,仿佛已經化身成了站在最前方那個不畏生死的勇士,帶著視死如歸的笑容將啼血而書的文章呈現到皇帝面前。
“好!好男兒當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