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沒有等來心心念念的種子,但等來了十年后的第一場金陵雪。
今日整個金陵都休沐了,街上空蕩蕩的。那些前來金陵討生活的人已經離開這里回到了家鄉,擴大了數倍的城市一時之間反倒是變得有些冷清,為數不多還在開的商鋪都是一些少民邊民等等不過春節的人在操持。
“你買這么多煙花炮仗是要干啥?”
空檔的大街上,趙性買了數十個箱子的炮仗煙花被幾個侍衛或背或扛著,見他真的太過于幼稚,終于是忍不住開口說了他兩句。
一開始趙性并沒有在意,直到忍不住發問時,他才回答了這個問題。
“要說天底下什么人最悲哀,那便是皇帝了。說出來你不要笑話,自兒時起,我沒有玩過這些東西。”趙性擺弄著手上一個長桿的煙花笑道:“如今萬事太平,朕總歸是能玩玩了吧。”
懶得反駁他,大過年的,而且來都來了,沒有必要去掃這個興致。
雖說現在采買年貨的確是有些晚了,但也不是沒有賣的,趙性性高彩禮的買了一大堆東西之后便就要打道回府。
但突然似乎感覺少了什么似的,帶著人徑直走到了一家飯館點了胡辣湯和燴餅,不光讓一起去嘗嘗,甚至連身邊幫忙搬東西的侍衛都有一份。
趙性是一個性格古怪的皇帝,如果把世界上出現過的皇帝都拉到一個群里搞一個評選,他絕對可以稱得上是最奇葩的皇帝,沒有之一。
其他的古怪皇帝要么是奸懶滑饞、要么是荒淫無度、要么是愚昧無知、要么是膽小如鼠,總歸是要沾上一項的,但趙性既勤快又聰慧、開明還很勇。說他是個中興之主都算是委屈他了,這家伙要是生在一個混亂的年代,要么死要么能成秦始皇第二,但就這么一個人,他渾身上下沒有一丁點像是個皇帝。
什么陰晴不定,什么伴君如伴虎,那些本應該皇帝身上都貼上的固有標簽他是一個都不沾,都說天子之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而趙性一怒,掀翻桌子,掀了桌子之后還能吃下三大碗米飯。
也許是跟他的人生軌跡有關系,反正這個人吧,怎么說呢……邋遢又任性,倔強又頑強。有著自己獨特的人格魅力,而且還有著許多讓人想踹他一腳的臭毛病。
至少在看來,趙性才是那個老天爺派下來拯救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的人,而自己只不過是巧合中的巧合跟他一起合作罷了。
就像妙言所說的那樣,穿越者有很多,但真正改變了整個格局的人卻似乎只有一人而已。而能夠成功,身邊這個端著一個木頭碗邊走邊嗦的人居功至偉。
沒有他,十個百個千個也不過都是時代的過客,這個時代的主角應該是趙性,認為自己不過是點綴在夜空之中的一顆還算亮眼的星罷了,而趙性起步得是個月亮。
“你琢磨啥呢?喝啊,胡辣湯得趁熱。”趙性嗦了一口后說道:“這一涼啊,味道就古怪了,再后頭就得化水,那就喝不得了。”
哦了一聲,突然開口問道:“當年,你是怎么就相信我的呢?”
“啥時候?”
“就是最開始我給你寫信的時候。”
“你說那會兒啊,那會我信誰不信誰的,有個卵子關系。我可沒想到我能有今天這一步,我當時就想著在老歪脖子樹上吊死還能留下個全尸。”趙性喃喃說道:“你那個時候出來,不就等于是個諸葛臥龍突然竄到劉備身邊蹦跳著毛遂自薦么?反正死馬當活馬醫唄,都那個孫子樣了,還能糟糕到哪里去。”
趙性說完就一屁股坐在了路邊的臺階上,端著碗用手上的油餅往碗里泡,吃了一大口然后說道:“而且你那手字寫的也好,看著讓人舒服。”
“就這?”
“不然呢?”趙性點著頭說道:“我當時覺得你是個憨子,不過誰知道這個憨子生生用十年把那個逼樣的大宋從水深火熱里給拽出來了,天意。”
“你他娘的。”
“你再罵!沒大沒小的東西,我比你可大好幾歲呢。”
啐了一口:“爛人。”
“說到爛人那我可來精神了,這天底下說爛人,你自稱第二,可還有人敢稱第一?”趙性一點不慌的回嘴道:“你數數你這些年干的事,從最開始投毒弄死當時的皇城司使開始,后頭一件件一樁樁的,你說人家是爛人?”
也坐了下來:“非常時期非常手段,怎么辦呢。大不了死了不得入輪回唄。”
趙性沒說話,只是笑了笑,吃完了東西把木頭破碗一扔:“你的功德,哪怕是把老子宰了都能將功補過了。”
哈哈一笑,負手而去。
兩人回到皇宮,大飯已經準備好了,不過這皇宮大院之內是相當冷清。
除了趙性和,就只剩下了皇后一人,而原本作為小老婆的宋暖玉因為想念兒子,老早就已經跟著長安的朝會隊伍去了長安。
跟皇后沒怎么交集,但皇后是個聰明人,她很清楚的知道這個人代表著什么,所以只是隨便吃了些東西就借口托詞說身體不適回宮去了。
“這娘們還真挺不錯的。”趙性用筷子指了指遠處皇后的背影夸道:“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懂事。”
“當時你不是還不樂意么。”
“你看人的眼光還挺準的。”趙性伸出手想夾起一只大蝦,卻被一筷子打了下去:“你是真的管不住自己的破嘴,這才不拄拐幾天啊?忘了!”
“嘶……”說到拄拐趙性條件反射的嘬了個牙花子:“不吃不吃,我不吃了行吧。”
點頭道:“多吃點冬瓜。”
“整天就是冬瓜冬瓜冬瓜,老子真的是……”趙性一邊罵著一邊把冬瓜往嘴里放,吃了兩口后突然問道:“問你啊,你說的那些種子,如果真的帶來了,幾時候能成規模?”
“如果都是正兒八經的土豆和玉米,基本上已經是被當地土人育種過的,所以我們只需要稍微改良就能推廣了,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兩三年吧。”
“嗯?”
點了點桌子:“兩三年之后,大宋再無饑荒,中國再饑餓。”
“是不是哦,那么神?”
“除非真的是超極端天氣,只要鋪開了種,就是這樣的結果。”
趙性嘿嘿一笑,滿意的點了點頭:“聽你說過,還能喂牲口是吧?”
“嗯,對。馬上就會迎來人口大潮了。”抿了口酒:“將來啊,學子們會被先生問一個問題,說中華自古誰可稱得上千古一帝。1、周天子姬發。2、始皇帝趙政。3、唐太宗李世民。4、宋……嗯,你還沒廟號呢,別急。”
“哈哈哈哈……”
趙性笑得滿臉通紅,笑完之后卻是雙手撐在膝蓋上,輕輕的前后搖擺,幽幽嘆氣:“能與他們一起上題,老子這輩子值了。”
沒有說話,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這道題的正確答案一定是選4,幾乎沒有懸念。因為趙性讓中國提前一千年不餓肚子,這還有什么好說的?天底下還有什么豐功偉業能比讓人吃飽飯還牛逼的?
“我能有個球的功勞,呵呵……”趙性輕笑一聲,自嘲一般的說道:“當皇帝還沒有當海軍元帥干的好,要不怎么說你們才是救大宋的人呢。”
現在有個很有趣的事情,那就是認為趙性才是光,趙性認為才是太陽,兩人都覺得自己其實算不得什么東西。但又不好硬性拉扯,不然多少就有點裝逼的嫌疑,基本上就可以算得上是一場誤會了。
吃了飯,兩人都喝的醉醺醺的,趙性吵鬧著要去放煙花,然后兩個人一起被煙花崩出了三米多高。
當天晚上金陵城的鐘都響了,本來在家中招待老家親友的晏殊當時衣服都顧不得換就直奔去了皇宮里。
他到時,丁相已經到了,其他大臣都被禁衛軍擋在了后宮之外。
晏殊看到丁相,他表情古怪的背著手站在那,床上一邊躺著趙性,旁邊一個軟塌上躺著,隔著老遠就聞到兩人身上都充斥著一股子火藥味。
他當時差點以為這倆人是沒了,當時那一下,他心當時就沉底了。他們倆隨便沒一個還能想辦法穩住國家局勢,但他倆同時暴斃,大宋必亂。
不過下一刻他就聽見了趙性和躺在那隔空對罵的聲音,聽到他們中氣十足的臟話,晏殊一口老血當場就給咽了回去。
趙性傷在了肩膀,被火藥沖起的石頭子兒在肩膀處豁開了一道最少十五厘米的口子,從鎖骨到手臂,雖然已得到了包扎但卻還是可以看到鮮血再往外是滲。
的傷要重一點,他左邊腰部有一個貫通傷,差一點腰子就沒了,脖子上還有一條長長的傷口,不是很深,但是很危險。
倆人就這死樣了,還在那對罵呢,責怪趙性不長眼睛,點著了炮仗把他娘的火柴給扔出去了,引燃了煙花堆。
趙性則在說腦子不好使,明明當時跑了就行,還非要按著他往地上趴。
不過往地上趴理論上沒錯,但誰也沒曾想……那煙花不光是會爆,它還會滿地呲著爆。
“晏相。”老丁朝晏殊拱了拱手:“老夫這便去讓他們解了警示。”
他說是這么說,其實就是看到這大宋皇帝的德行心中來氣,不想再看到這倆人哪怕多一眼。
晏殊看到他們的慘樣也是一臉無奈,坐在那用近乎央求的語氣說道:“都是當爹很久的人了,鬧的哪一出啊?”
趙性側過頭哼了一聲,而躺在那哎喲喲喲的嚎叫著。
“剛才你們兩位還在對罵,我可都聽見了。”晏殊氣得手腳冰涼:“一位是大宋皇帝,一位是社稷大臣,真出了事怎么辦?百姓怎么辦?江山怎么辦?大宋怎么辦?作可以,可我在此拜托二位,別往死了去作啊。”
晏殊真的是氣炸了,他也不管什么君臣之禮了,上來就開噴了。
可別小看晏殊噴人的能耐,但凡是有過“某某第一才子”稱號的人,哪一個不是噴壺成精、哪一個不是牙尖嘴利。
他現在真的是了解當年岳丈大人怎么就會被床上那兩個人給氣得半身不遂,真的是作死啊!天底下就沒見過這么幼稚的人!
一個皇帝,人皇趙性。一個江山一擔的社稷臣子,影子皇帝。這么兩個橫貫東南西北,從興安嶺到樓蘭國聽到他們名字都要哆嗦一陣的人。
在大宋都城的皇宮里,差點被炮仗給炸死!
這傳出去都不是貽笑大方的問題了,那是要百世流芳啊!作孽!真的是作孽啊!
晏殊能感覺到自己氣得腮幫子都在抖,而趙性此刻已經拉過了羊絨毯子蒙住了頭,也歪著腦袋在那裝死。
真的是忍一時越想越氣,晏殊此時此刻感覺自己腦瓜子嗡嗡的,耳邊似乎都出現了海浪的聲音。
他算是明白為什么丁相要走了,原來是老頭求生意志強,不想為這兩個混賬重蹈趙相的覆轍。
這件事最后處理起來也是巨麻煩,不能告訴天下趙性受傷的事,更不能告訴天下他們是怎么受傷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這兩個寶貝關在后宮里慢慢療養。
第二天的早朝的團拜會趙性就沒來,最終還是晏殊主持的團拜,而因為傷勢比較重,所以他在凌晨三點多就出門上工的晏殊主持完團拜之后都還沒有醒。
趙性稍微好一些,只是肩膀上包著厚厚的紗棉繃帶,坐在那悉悉索索的吃著南瓜粥。
“官家,克制,克制……”
“知道啦。”趙性擺了擺手:“去吩咐文武大臣休息去吧。還有,把我面前這廝給弄醒,憑什么老子疼得睡不著,他居然還能躺在那安安穩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