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在任何時代任何社會背景下面啊,這人想往一個“貴”上靠的本能似乎都存在者。
這次的廣交會倒是讓見識了一把什么叫暴發戶急迫的想要成為人上人。
名流、名士之所以能稱得上“名”,并不是因為他們身上的衣著多么考究、飲食多么細致,恰巧認識的真正名流、大佬其實都并沒有那么講究。
已故的趙相,一門三相國,他算不算名流?可他平日也不過喜歡穿一身松垮的布衣坐在家門口的橋頭看人來人往,愛吃的也不過是一道加了糖的紅燒肘子,哪怕上頭有幾根毛也只是嘟囔著罵兩句然后將毛拽掉繼續吃。
丁相,系出名門、狀元之身,座旁弟子滿天下,他卻除了日常的官服之外,只有幾件穿了十幾年的長衫,如果不是趙性賜了他幾把日本國進貢的扇子,他連扇子都是撿的晏殊不要的。至于為什么,因為他是個法官,用他的話說就是稍有差池就可能導致法度彌亂,所以人人都能收禮,他老丁收不得,光靠一個相國的俸祿也許衣食無憂,但跟那動輒幾百上千貫的奢侈品卻也是占不上邊的。
再有就是自己了,讓天下人捫心自問一聲他到底算不算名士?那當然是算的,都不用說他一大堆的官階頭銜,就光是憑一己之力開宗立派設科學之道,那就已經是天下頂級名士了。
但真的很講究么?他的衣裳大部分是紅姨、俏俏她們閑來無事自己縫制的,料子也都是棉麻之類常見的東西,扇子么倒是名貴,但那也是紫式部贈與的禮物,人家是大宋親封的日本國公主,名貴是理所當然吧?
至于其他的東西,他吃喝方面他更是沒有任何貪圖,就是偶爾會想吃上一口臘肉燉豆腐、臭鱖魚和梅干菜扣肉,雖說都不是便宜菜,但他都快位列三公了,吃個扣肉要是還有人說,他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
而且別的不說,就這些人平日里的生活,那肯定是比大部分百姓要好,可要說好到哪里去卻也真的不見得,這個時代只要有手有腳有門手藝,吃個扣肉真的不難。
晏殊就更不用說了,骨子里的浪漫主義氣息是不允許他跟一眾俗人打交道的,他家本就是江西豪門,但生活也是個深居淺出的人,閑暇時候就在家寫點艷情騷情的東西,然后自我感動。
這都算是名士吧,可謂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士,生活就是如此普通,并沒有扛著金鋤頭去種地。
但這幾天在廣交會上倒是刷新了他對暴發戶的認知,這幫人可謂是盲目追求上流社會,因為手上的扇子,他們就把日本國特產的工藝扇子炒到了天價。
遼國皇帝腰上掛著一個香囊,那東西價值就是三十文錢是配出來給招蚊子的佛寶奴驅蚊用的,就因為她是皇帝,所以同款香囊現在已經被炒到了八貫錢一個。
宋國皇帝手上戴著一個廣交會上不知道哪里買的草原風格的牛角首飾。整個市場上的牛角制品在第二天就有價無市。
這廣告效應可以說是相當爆炸,反而真正最應該推廣的東西,那些農產品卻鮮少有人問津,大部分都是西域諸國、琉球、日本、蝦夷、百濟、暹羅這些地方的國家采購團在那挑選對比。
“我真是小看了這幫人的購買力了。”坐在臺子上對趙性說:“他們是真的兇。”
“人嘛,你缺了什么就得用別的什么東西去彰顯一下自己個兒的能耐,穿金戴銀他們嫌俗,披紅掛綠他們嫌丑,再加上這上流人用的東西總歸不會差的道理。”趙性在那剝著一顆荔枝:“你信不信,要是我去說上一句‘這嶺南的荔枝天下第一’,明日你便吃不上荔枝了。”
“哈哈哈哈哈……對對對,就是這感覺。跟風!他們就是跟風。”
“那能怎么辦呢。”趙性拿起荔枝略微思索了片刻,然后蘸了一下醬油后放入口中……
而這時突然外頭傳來聲響:“陛下……陛下,您先容我通報一聲……陛下……”
和趙性抬起頭對視了一眼,趙性驚愕的說道:“你猜的可太準了,你怎么知道大兄會趕早過來?”
“如果不是擔心影響,她今早上應該從我屋里出來的。”輕描淡寫的說道:“他肯定是為了稅收的事過來的。”
果不其然,佛寶奴風風火火的趕到,還沒開口呢就見這兩個人正笑瞇瞇的看著自己,那眼神仿佛已經把她給看透了一般。
“,朕問你這做生意最講究的是什么?”
佛寶奴板著臉一臉正經的問道,而再次和趙性對視了一眼,兩人突然爆發出默契的大笑聲。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小聲,佛寶奴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只是滿臉狐疑的看著面前的兩個人。
“給錢。”朝趙性伸出手:“快點。”
趙性不情不愿的從懷中掏出一摞鈔票抽出一張拍在手上:“我就不該跟你賭這個。”
“你們搞什么鬼?”
趙性把鈔票踹回到懷中,撇了撇嘴說:“他與我打賭,說你大清早便會過來。我不信,賭了你還在與他置氣會直接發君令召見他。大兄啊大兄,我是萬萬沒想到你如此沉不住氣。”
佛寶奴一愣,抬頭看向:“混賬東西!你靠我贏錢?”
“我都送了幾百萬貫稅收給你了,你還在乎我賺的這點錢?”
“你就不能賭大一點?我就值那么一丁點?”
這一下在趙性不開心了:“唉唉唉,你們合適一點,犯不著這樣明目張膽吧?欺負一個孤寡沒意思。”
而佛寶奴沒興趣在這里找話說,轉過頭就像質問,但顯然好像知道她要說什么一樣。
“既然選擇在這里,那就肯定不會玩花招,所有的交易都會放在明面上,如果你發現走私和黑市交易,你直接查處就好了。”的話顯得非常商業,但卻也正是這種正式感讓佛寶奴放了不少心。
“現在的問題根本不是稅收的事,我大宋想賺錢那就不是在稅收上頭找補了,明白么?”同樣也是板著臉:“只要我簽署軍工產品外貿令,三年之內大宋的財富就能翻一番。”
趙性回頭看了一眼:“但是竭澤而漁。”
“你別拆我臺啊,我這虎軀正震呢,小心傷著你。”
“無妨,龍體抗造。”
佛寶奴皺著眉頭:“你們打算賣武器?”
“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在沒出現國家級對抗之前武器不出口。”抱著胳膊:“不知道遼國皇帝還有什么事?如果沒有便請回吧。”
佛寶奴從地上撿起一塊鵝卵石就要去砸的頭,跳下來轉身就跑。
而趙性則在旁邊拍手叫好……
追了好長一段時間,氣喘吁吁的從墻頭翻了出去,而佛寶奴穿著皇帝的便服不好爬墻,只是叉著腰站在下頭等著。
“別等了,這面墻后面就是墻道,他跑了。”趙性嬉笑道:“你總不至于打我吧?”
這時佛寶奴才發現趙性的鼻青臉腫,稍微平復了呼吸之后,轉頭問道:“你臉怎么了?”
“摔的。”
“摔的?”
趙性指著墻角的自行車:“騎它摔的。”
佛寶奴好奇的走過去看了看,發現這東西奇怪,她又沒有趙性那么勇,所以只是好奇了一陣就放棄了。
“對了,大兄。昨日你后頭買了那件衣裳沒有?”
“沒有。”佛寶奴冷冷說道:“我契丹兒郎不屑穿那些軟綿綿的女子衣裳。”
趙性哦了一聲,慢條斯理的拿出了昨天沒有繡完的花,坐在陰涼地方開始繡起了上頭的鴛鴦:“契丹人可真猛呢,要我是遼國皇帝,我就下個規定每逢夏日契丹的男男女女不穿衣裳,這樣又顯得剛猛又省錢。”
“你是不是找事?你怎么不下命令讓你宋人不穿衣裳?”
“哎呀,我漢家子弟可沒有你契丹兒郎猛啊,得穿的。”
佛寶奴見他陰陽怪氣的,便也不再廢話,反正自己這趟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雖然沒能揍到,但也算是心滿意足。
“別忙著走。”趙性抬起頭對佛寶奴說道:“你知道你我二人身上的飾品配件都被炒出了天價么?”
“還有這等事?”
剛要走的佛寶奴轉過身:“都什么價錢?”
“你身上的香囊,八貫。我手上的牛角扣有價無市。”
佛寶奴眉頭皺了起來:“這么夸張?”
“據說過幾日還要夸張一些,會出很多妖魔鬼怪。所以大兄不要著急走,這場熱鬧還是要看看的。”
“什么妖魔鬼怪?”
“你到時候瞧好吧,具體現在誰也說不上來。”
之后的幾日,果不出所料,很多東西的走向開始變得奇怪了起來,特別是一些相對比較特殊的產品,比如昌南鎮的御窯瓷、汝窯出的天青瓷,之后還有趙性最愛的龍井茶和佛寶奴最愛的嶗山綠,這些東西幾乎一夜之間價格突然開始一路飆升。
最開始以為是商家的問題,但查過去卻發現并非如此,而是有人在囤積,上架的東西都會在第一時間被買空,然后卻開始在地下途徑輾轉。
昌南清白瓷、青花瓷,一個八十件罐子,因為是大宋御窯價格本來就高,但絕對沒有像現在一樣直沖上了五千貫。而遼國御窯的汝窯天青價格也是一路狂奔,都保持在一個詭異的價錢上。
茶葉也是如此,皇帝愛喝的茶一夜之間上漲了五十倍,連帶著其他茶葉也一柄開始漲價。
接著這種漲價潮甚至蔓延到了其他的領域,比如一張西域的羊毛毯,原價大概三十貫,這已經不便宜了,大概就相當于一個青壯年一年的工錢了,可是這幾天它被炒到了近千貫還一件難求,其他的東西也有這樣的趨勢,狀態非常可怕。
為了這件事原本水火不容的宋遼戶部連夜緊急碰頭開會,甚至于好幾天沒有跟佛寶奴說話的都到場了。
因為這次宋遼兩國來的戶部官員都是從科學院里學習出來的,所以看到時都要執學生禮,而這個場面不管是趙性還是佛寶奴看著都很怪……
“我怎么覺著你才是皇帝。”佛寶奴陰森森的說道。
趙性在旁笑道:“你要再這樣,他是不是皇帝我不知道,但你可能就真不是了。”
佛寶奴哼了一聲,卻沒有搭理他,只是笑著對那些年輕的戶部官員笑道:“別管你們陛下,她最近情緒不太穩。”
“我怎么不穩了?你今日不說個明白,我可要定你欺君了。”
“行啊。”把手一攤:“那你行你上。”
他往旁邊一退,佛寶奴頓時傻眼……這里上上下下就只有一個人有面對這種事情的經驗,他撂挑子了大家都得抓瞎。
“我說。”趙性臉上一臉不滿:“要不耶律大兄,你先離場怎么樣?朕不想耽誤正事,你的時間就這么不值錢嗎?”
下頭的官員一個個縮在角落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生怕遭到打擊報復……畢竟有句話叫主辱臣死,現在宋國人明顯在欺負遼國皇帝,更關鍵的是遼國的臣也希望她趕緊走別耽誤事。
“你們……”
佛寶奴起身打算拂袖而去,而卻皺著眉頭把她按了下來,一只手搭在她的手腕上仔細探查了一陣,然后俯下身子道:“是不是覺得人昏昏沉沉很煩躁?”
佛寶奴一愣:“啊?沒注意。”
“有了。”
一句話徹底擊沉佛寶奴,她坐在那不敢再做聲,而也瞬間明白了她這段時間的情緒反常,其實就是因為懷孕而導致的內分泌紊亂了。
“等會再說。”
“哦……”
佛寶奴瞬間老實了,而趙性則在旁邊用詫異的表情看著佛寶奴,看了一會又看了看,接著側過頭來到佛寶奴面前道:“厲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