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鳴觀中飼養的妖鶴頗多,多只有初化人頭的新晉小妖修為,不過與妖怪堆中截然不同,妖鶴平時在觀中修士面前不許顯露人頭,只以本相示人還顯道觀仙氣些,專供不會飛的練氣士以下弟子出門時騎乘,道觀也是因此而得名。
黃展騎著鶴妖飛行甚快,得張四郎等通靈信息是在早上,趕到坡腳村一二十里外還只是正午時分。
來時路上,黃展已經想明白,若那小妖徘徊在坡腳村外尚未遠去,定然也會警惕盯著村子,不可驚動了,因此尚隔著一二十里就降下妖鶴,同樣等著天黑。
耐心熬到天盡墨,黃展又多等了一個時辰,估摸著村民們已盡睡下,那小妖若再進村子,必已展開行動,他才令妖鶴摸黑起飛,再趕過去。
等再次降落,已到柴門前,黃展先打出一道靜音符,防止聲音遠傳,這才上前輕敲響門,里面立即傳來王六警惕喝問聲:“誰?”
“鶴鳴觀老爺來哩,莫高聲,輕些開門!”
靜音符只將三丈范圍之內的聲音籠罩住,怕看門人離柴門遠,額外弄出些動靜驚動小妖,黃展急喝聲說明。
待看門人輕手輕腳打開柴門,他將妖鶴留在外,自家閃身入內,才急問道:“今夜那妖怪可還來?”
王六搖頭:“老爺吩咐一切照舊,我今夜就不敢出門去看,但也聽得幾聲狗叫!”
這個回答黃展還算滿意,便讓王六將昨夜事仔細說一遍,指引了張四郎家所在,然后他捏著靜音符,又摸些除味粉撒在身上,悄悄地摸過去。
待能看見張四郎家瓦房,一眼見窗中有火光透出,黃展大喜:“妖怪果然又來,天送造化與黃老爺!”
靠近這家院子籬笆,連細細碎碎的讀書聲都能聽見了,仔細解釋字意的是個女聲,估計就是張四郎之女梅姑,連著第二次熬夜,聽聲音有些疲倦,黃展心頭暗笑:“小女子好生膽大,敢收妖怪作學生!”
跨進院內,在柴禾堆旁埋伏住,黃展開始等待機會。
除了張四郎偶爾咳嗽兩聲,他倒也聽了一夜的教讀聲,很有些不耐煩,不過捕捉這小妖最好能出其不意,不然被逃掉,騎著妖鶴也不一定能追上。
等到天蒙蒙亮,張四郎出聲提醒,里間學了一夜字的男子聲音才道:“多有打擾,那俺就走了!”
靜音符已經用到第六張,聽到門閂響動,接著門軸“吱”地打開了,那教課的女子問了聲:“今夜你還來么?”
“俺也不知!”
說著話,里面的鹿妖就跨出門檻來,看清那半人半獸的模樣,正是好時機,黃展立即將手一甩:“攝!”
卻已將一身溫養的靈氣為引,把師父借的捉妖網釋放出去,正從鹿妖頭上罩下。
鹿妖一臉驚愕地轉頭過來,在網中還問了句:“你是誰?”
捉妖網由門中煉器高人煉化,賜給黃展師父的得用法器,轉克妖類,若被網線罩住,就能禁錮住妖怪一身妖氣,交錯的網線不是凡物,可比柴墻上禁妖符厲害得多,但這法器以活捉為主,沒有灼傷感。
這網邪門得厲害,陸寶才開口問了一句,身體頓時一僵,全身妖氣如同被冷凍,再不能流動絲毫,他再維持不住人形,化回本相梅花鹿,萎靡著倒在地上。
肥鹿入網后倒地不起,黃展這才哈哈大笑兩聲,走過來拽緊網線接口:“大膽小妖,敢侵我人族地界,今日合當受死!”
滿身妖氣被禁錮住,陸寶暗中連試幾次,肉體力氣還在,但這網雖看著輕飄飄的,感覺卻重如山巒,他在下面掙扎不開,而沒有妖氣輔助,任何神通都發不出來。
梅姑扶著張四郎,父女倆一起走出來,驚訝地看著自家門前這一幕。
“道爺,這鹿妖只是學字,并未傷人,也不曾無禮,可否饒他性命?”
知道是鶴鳴觀修士,張四郎先開口為網中梅花鹿求了一句情。
黃展開懷大笑:“你等村夫哪知妖怪可惡,初時有求于你,方顯得有禮,此時縱他必暴起傷人!”
使不出任何妖氣,逃脫不得,陸寶在網中很是心慌,忍不住接口道:“道士,莫說傷人,俺這一世長這般大,除了走路刮下幾個蟲兒,連個雞都還未傷過哩!”
黃展癟嘴道:“誰信你?”
又轉首笑對張四郎:“妖怪留下的鹿茸,拿來我看!”
看這位修士面上笑嘻嘻的,語氣中卻有不容拒絕的意味在,張四郎頓時大為懊悔,早知就不將鹿妖留下的鹿茸上報了。
現在修士老爺已經知道,后悔無用,只得無奈吩咐女兒:“把鹿茸拿出來,請道爺為我們辨認一二!”
他并不傻,話語中先將鹿茸的歸屬權定下,矮胖道士還是笑嘻嘻的,也沒有反駁。
待梅姑拿了鹿茸出來,矮胖道士接過,在鼻間一嗅,露出陶醉神色,好一會才再睜開眼:“不錯,確實是靈藥,不過內含著妖氣,你等凡夫俗子吃了對身體無益,還是換些銀錢合用!”
陸寶渾身酸軟著,正后悔因貪心,居然再次進村來,終落得遭擒性命難保,聽道士這般說,不由狂翻白眼,在網里罵道:“道士不是好人,既成靈藥,妖氣自然已轉成靈氣的,哪里有什么區別了?”
胖道士笑吟吟地:“妖怪胡說八道,專騙村夫愚民!”
罵了一聲,將鹿茸收入懷中,矮胖道士蹲到陸寶面前,問:“鹿兒,鹿茸是你以身自養的?”
“哼!”
“你莫不是傻的哦?不過若你還愿意自養鹿茸,道爺帶你回觀去,得多割幾次鹿茸,好歹勝過就宰殺掉幾頓吃完滋補的,你也得多活些時日!”
前世活在太平世界,今世為鹿,為獸時亡命奔逃的時候很多,但還從來沒有落入敵手過,這種生死關頭陸寶也沒經歷過多少,聽得心亂如麻,矮胖道士又問:“鹿茸成雙,還有一支在哪?”
陸寶這才開口回答:“在俺囊袋里,可惜使不出丁點妖氣,俺拿不出來!”
“莫不是想騙道爺松開網,好逃?等把你宰了,你那囊袋里什么物件不是道爺的?”
被他說中,陸寶再不吭聲,矮胖道士才拍拍手站起來,笑道:“得,先帶你回觀去,央師父種下念頭咒兒,便不怕你不聽話不肯養鹿茸!”
就要打呼哨招呼妖鶴過來,不想張四郎家女兒突然躍出來:“道爺說鹿茸換銀錢,銀錢哩?”
是順嘴說過,黃展尷尬地在身上摸摸,掏出十來兩散碎銀子:“道爺身上只得這些,待回觀再與師兄弟們借些來給你家!”
“那不成,州縣城衙門里,獻上一株靈藥賞銀少說也有幾百兩,道爺是神仙人物,過了今日,我們小民到哪尋您去?”
要真強拿走,這對村民父女倆也阻攔不住,不過若這少女滿世界嚷嚷開去,自家十來兩碎銀子買下株靈藥,欺負鄉民,名聲臭掉不說,觀里問明白也要懲罰。
不過修士對銀錢沒有概念,誰會帶幾百兩銀子出門?又見少女模樣清秀可人,黃展就耐著性子解釋道:“俺們觀里出來的,誰會賴你幾百兩銀子?”
張梅姑美目睜圓:“空口白牙的,這哪說得準?”
黃展左右無奈,身上咒符不能給,狠狠心將道袍脫下來:“這是我們觀里的道袍,便壓你這,等道爺回觀湊齊銀子,再來尋你換回!”
“這等破爛道袍,也值幾百兩銀子?”
“如何不值?須知非為道袍,還是我們鶴鳴觀的臉面!”
梅姑將信將疑地接過道袍,才道:“且信你,不過我家靈藥賣得虧了,須讓妖怪把書還回來,才能讓你帶走!”
這村姑雖長得眉清目秀的,身段也好過城中勾欄女子,卻有些胡攪蠻纏了,黃展收起笑容,問:“什么書?”
“一本啟蒙,一本解字,特別是解字,比我家房子還金貴吶!”
黃展皺眉道:“俺帶妖怪回去,待給他種下念頭咒,你家書自然讓他乖乖吐出來,到時與銀子一并送過來!”
張梅姑便一屁股坐到地上,打散秀發,扯開嗓子嚎哭出聲:“鶴鳴觀的道爺欺負人,賴我家銀子不講理啊!”
張四郎瞠目結舌地看著自家女兒,平日雖然銀錢上精細些,完全不顧儀態還是破天荒兒第一遭,如換了個人般難以置信,不過若能討回兩本書也是好的,特別解字是自家心頭肉。
本想張口喝罵的,也改主意閉上了嘴。
在這大早上,梅姑放聲嚎哭,聲音傳得老遠,左鄰右舍便還沒起床的也都被她驚醒了,看守柴門的王六最先跑過來看。
清秀女子也不過山野出身,究竟不能高看一眼,被她撒潑鬧翻開去,以后傳回觀里,再說自家仗勢欺負女子,那真是別再想在鶴鳴觀混了。
黃展一聲厲喝:“噤聲!”
待稍止住少女聲響,他再皺眉問網中妖怪:“鹿妖你拿了他家的書?”
有此轉折機會,陸寶心里“砰砰”直跳,回答道:“兩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