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道宮。
“咚咚!”
木門響了兩下,敲門聲不輕不重。
屋里的何一卜抬起頭,似剛吞下黃連。
“五師兄,我能進來么?”
外間的聲音平靜無波,何一卜糾結著答:“老十一,有事明日大殿里說,為兄還要做功課!”
明明已拒絕,房門卻悄無聲息地打開了,示警、反擊的禁制全沒半點反應。
趙一夢一步跨進:“莫不是在入定?”
“入靜!入靜!”
何一卜連聲糾正,又問:“師弟尋我甚事?”
趙一夢走到他面前,先盤膝坐下,才道:“莫裝哩,俺便問問,你這應身何時了賬歸天?”
被直接說破,何一卜的臉更苦到皺起:“你…您這話出口,普天大能誰還識不破我等面目?可要害慘我和童一庸!”
趙一夢全不在意,慵懶著道:“不許下地界之規是你等定,自家反監守自盜,俺這在夢中的,哪管你倆死活?”
何一仆起身,先深鞠一躬:“即叫破,人身者見您當有一禮!”
待直起身,他又迎空道:“為了結大自在手尾,不得已應身降世,普天大能勿見罪,愿自領罰!此應身不日內便覓機了賬!”
“唉!”
門外又響一聲輕嘆。
這回走進個老態龍鐘的修士,本是玄天派排行十二的元嬰,名叫童一庸。
童一庸進門,同樣先對趙一夢施禮,直起身才開口:“他應身下來,我方以觀世身相陪,一世無為,干干凈凈,便罰也該罰輕些罷?”
趙一夢冷笑應對:“那朵白梅,不是你給那女娃兒看的?哪就干凈了?”
“伏羲出手,此劫變數已不知幾多,我便種些因,好歹也是自家門里的女娃,許她些好處,關得誰事?”
童一庸應過,又擺手道:“你倆說話就是,我旁陪的,任事不管!”
趙一夢轉向何一卜:“你應身怎投他道家來,每日拜他泥像兒,不知羞么?”
何一卜答:“您本女相,夢中不也生此男身?皮囊空空,哪當得真?寄身他家,拜他也應該,更別說只是泥胎!”
童一庸跳起身,驚叫:“當不起,還你們!”
就跪下大禮參拜。
近千年的歲月,不知已被這兩位拜過多少次,但他對何一卜只拜三下,就算還完禮,起身又改向趙一夢下跪。
“俺不過一夢,不用還!”
聽他這般說,童一庸倒慘叫起來:“曉得的,您要加倍兒還!”
對趙一夢跪拜了九下,他才起身,再安靜坐到旁邊,又和泥胎一樣不出聲了。
趙一夢再轉向何一仆,面上帶譏:“既然空空,怎生出個大自在來?”
何一卜再度苦笑:“他只記‘獨尊’,忘了‘唯我’,違背我意,才致我空門不空!”
“他那應劫身,是你叫去送死?”
趙一夢冷笑:“不是你故意讓大自在走脫?”
何一卜叫起屈:“哪知他肯舍掉菩薩果位,借渡己一縷分身,自大漠遁入魔界去?我豈又能輕入魔界?”
趙一夢一臉不信,轉話題問:“白澤兒沒這般大本事,你兩個是誰叫他瞧見最近許多事?”
眼觀鼻鼻觀心的童一庸趕緊搖頭:“我干干凈凈觀世,諸事不知!”
左右賴不脫的,何一卜只得苦笑著承認:“是我!”
趙一夢頓又冷笑起來:“可見是心虛,才要叫大自在絕了傳承!他家余孽都要盡除么?”
何一卜忙道:“這卻莫冤我!大自在遺禍地界生靈,總與我相關,才做些補救罷了,我這一門最講慈悲心,與您大道仿佛的!”
“今在須彌山洲妙法寺那披毛白象兒,就是你慈悲心顯露?不如叫他還俗,回來做妖?”
“佛門廣大,只渡有緣!白象兒已有佛緣,不能攆他!”
趙一夢露出氣結模樣,拂袖起身:“兩個破爛貨,只會自辯污俺的耳!俺哥哥分神下界才兩百年,就被問罪,你們倒還更早些!等俺至天外天,再與理論!”
這是夢醒就要破境界了?童一庸忙道:“不關我事,您只管與他扯皮去!”
何一卜繼續苦笑,嘴上也不停:“您那哥哥七萬年前就有出手!再說您這一夢也在地界,哪好只問我等的罪?”
“俺講理時,各個理比俺都多!且瞧俺不講理時,你等如何?”
“早年天地蠻荒,生靈稀少,俺感造化而造人,能得今日繁旺,終究不悔!但害本族至此危局,卻也是大罪過!從日起,俺也要為本族撐腰,瞧可能補回這天大罪過哩!”
說完,趙一夢返身走出門,邊走邊道:“留著不知還有甚勾當,俺幫你倆了賬!”
在庭院里伸手一招,道宮上便有陰云密布,劫雷暗生!
何一卜問童一庸:“你我舍應身事兒小,只是天下哪有三個齊渡悟道劫的,不演真些么?”
童一庸也嘆氣:“一日折三個元嬰,讓道玄曉得,怕不要氣吐血!”
庭院里的趙一夢又再開口,卻不是對屋里的兩位:“白澤兒,伏羲說哩,饒那母獅一命!”
這下,何一卜、童一庸齊失色:“不可!”
嚇住那兩位至尊,趙一夢臉上終于露出笑容:“小十二說得是,俺口舌不利,左右辯不過,來日再與他扯皮罷!”
演算中,留那母獅活命,便要遺禍人族無窮,趙一夢本身具海量功德,不懼萬劫加身,但這就不占理了!
不過口舌上吃虧,占理又有多少用?童一庸之前言“不關我事,您只管與他扯皮去”,才讓趙一夢止住回天外天問罪的心思,反正是扯皮,自家也先做再說。
最后這聲“小十二”,是因感應到道宮里忽生出的劫云,元一壽等元嬰正飛掠而來,他沒用手段隱去聲音。
劫云滾滾,底層弟子也在飛出房門查探。
童一庸嘆著氣,向元一壽解釋起:“大師兄,我們師兄弟坐而論道,正有所悟,不想劫云便起!”
元一壽又驚又喜,又羨又怕!
其余張一福、錢一祿、艾七情、竇一聲、胡一震,莫不如是。
感應中,這天劫不是別的,乃是真正的悟道劫!
若順利渡過,或就是化神!
師尊臨走前還嘆息,說門里能學東華門,多出一位化神就好!
這是多大的機緣?
可惜除上古之時,天下五洲哪有過數人一起悟道,一起突破化神的事發生?
天道始終講究過猶不及,驚喜太大,往往伴隨巨大危險!
三位元嬰師兄弟一起渡劫,究竟怎么回事?
元一壽等元嬰驚疑中,劫云已經成型,趙一夢開口:“亙古乾坤,是非難醒,往事未悔,夢醒只愿補天!”
何一卜嘆息:“觀道一世,何曾有一卜?”
輪到童一庸,卻沒甚好說的,他偏頭想想,對飛停在金丹們身后的張一梅露出兩排牙:“小十三,好生修道,也莫誤了終生!”
劫雷已經落下。
第三次離離原大戰的頭天晚上,玄天派竟有三名元嬰一起渡悟道劫,若傳開去,足讓五洲修士嘖嘖稱奇,可惜那天劫威力也前所未有,三位元嬰無一得過,全在天劫中身死道消,害得玄天派元氣大傷。
劫雷落下時,西離老熊地界上,通曉老祖剛飛到鹿魔王身邊。
白鹿妖其實不參戰,只是臨近戰場與白澤、瑯瑯等發揮狗頭軍師的作用而已。
反倒是十七娘要帶青蘿、添香去經歷戰事。青蘿上次大戰就未得來,好不易才借著鹿老爺賭斗的因由出趟遠門,求動當家奶奶參戰后,整天都把烏骨柳葉刀拿在手上。
送走西望和老猿,借星輝淬完法器,白鹿妖才剛被自家妻妾們叫到偏僻之地,臨別不叫擺出睡覺的玲瓏居,女妖怪們眼里倒有些兇,正不安著,忽然見白澤落下,頓歡喜地問:“老祖有甚事兒?”
白澤露出難色,撓著頭,不知怎么開口。
白鹿妖更歡喜了,對十七娘道:“老祖尋俺哩,娘子帶她們先回,明日去戰場,各且當心,俺老鹿就不再送行!”
白澤補上:“倀鬼也先出去!”
十七娘懂事地點頭:“那奴家告退,女修士的事兒,回山再問夫君!”
沖白澤施過禮,她果然把青蘿、紫霞、添香全都帶走。
女妖魔鬼怪們離開,白澤才用神念傳意:“大能又傳話來,叫饒那母獅一命!”
太過突然,百寶被嚇了一跳。
白澤說的大能,只會是伏羲。
但伏羲分明說過,以后再不往來相干的!
不過大能手段,誰又能預料?若是信息太過重要,他不管能不能瞞住天界其他大能,又傳下來也不奇怪。
“饒那母獅,是何緣故?”
白澤搖頭:“無頭無尾的,俺也想不明白,才來尋你合議,不然稀罕救你么?”
“俺老鹿手段,做不來日龍包的,哪要老祖救?”
“嘖!莫就以為腰桿硬,終還有落你渾家手里時候!”
閑話兩句,又說回大能傳語,但兩個臭皮匠湊一塊,全猜不出原因。
總沒誰敢冒充伏羲大能來傳話,放過那母獅對妖族應是無害。
當夜,鹿魔王與通曉老祖商議好久,才請各位妖圣來議事。
剩下這些位妖圣,連龍王兩口兒都不知伏羲大能之事,鹿魔王只能現編瞎話,好不易才讓他等相信放過母獅是有必要。
這一戰的最終結果,其實已經明了。
真如主持著,靈山寺趁夜收攏回不少修士,但還是沒法子布陣,只能叫他等往南行,去太乙門、玄天派地界躲避。
太乙門弟子集結一夜,天明后才踏入離離原地界,不過便全騎乘著妖奴,趕至前線也還要兩天時間,布“清微乾元陣”還要尋空子。
底層妖怪一夜進軍,頂級戰力大混戰倒是天明后才再起。
老猿并未現身,不過上次大戰時也這般,修士們知曉,那廝已更奸猾,會在妖圣們撤退時撲上來抽冷子,有醉有神前車之鑒在,都不敢大意。
才短短幾十年,比起上次混戰來,老烏賊、老毒鲊、老椰樹、老魚鷹、老雕、老熊都添補有強力法寶,更不易敵了!
元陽又戰焚炎大圣,丹陽在旁揮動芭蕉扇,以風助火勢,老黃魚則召出陣陣潮汐幫老凰,水火相濟。
渡己法相莊嚴,佛寶金光燦燦,交替著向龍王轟一輪,手中又多出根釣竿,輕輕甩動,魚鉤便飛出去,魚線只剩半截吊在竿上,下半截全消失于虛空。
龍王再搶上,渡己松開釣竿,輪寶、念珠、菩提枝、象牙、金剛杵又現,全力應戰。
為做監軍,兜風嶺妖眾已被打散,分散在眾多妖怪里,渡己神識并不好辨識,搜索小半刻鐘,才確定一個目標,瞬間魚線繃緊,胖和尚手握著釣竿,往上提甩。
“嘣!”
釣竿緊緊弓起,并未拉起來。
渡己先松手,加些法力再拉。
“嘣!”
釣竿弓得更彎了,但一息之后,這次成功甩起來,從云海中拉出一個妖,提溜過來!
是虎妖宿疾,狴犴血脈。
被那法寶魚鉤鉤在嘴上,虎妖完全掙不脫,雙手胡亂揮動著法器,化神面前毫無作用!
龍王欲救,那法寶卻無視空間距離,將宿疾提溜至胖和尚身邊,隨即一只法相大手伸過來,把這位妖將捏得粉碎。
些許打殺幾個妖將不懼天劫加身,參戰妖圣們才明白這釣竿的用途,龍王只能更逼緊些。
老熊咆哮著,把聲音傳向四方:“毒和尚舍化神面皮不顧,拿法寶釣小妖,兜風嶺孩兒當心些!”
聲音傳至西離,通曉老祖、鹿魔王同時皺眉。
白澤沒能預見到這事。
這次大戰,妖眾從兩線分開突入,老猿、西望外出,其實沒有留妖圣保護后方,夭夭、石頭、彤精等妖圣妖祖后裔都未許參戰,還稍好些。
兜風嶺的妖盡是鹿剝皮心腹,非是不著緊的!
除此外,還有白鹿妖未送行的十七娘,她帶著青蘿、添香!
釣虎妖將,毒和尚都兩次才提起,可見這法寶威力有限,老熊又補叫道:“妖祖、妖王分護兜風嶺妖眾!”
胖和尚面不改色,抗著龍王攻擊,再甩魚竿,魚鉤飛出。
這次只拉一回,便扯起一個鳥妖,是鹱妖懸鉤,同樣妖將,又被胖和尚捏碎。
待魚鉤第三次飛出,過了一刻鐘,胖和尚才露出微笑,與龍王互轟中輕曬:“不想碰到你,正該為我那黑翅鵬妖出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