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道人對面的是一名老道。
老道須發皆白,面容古板,目光卻很銳利,嚴肅著一張臉,背上系一柄寬劍,不怒自威。老道同樣穿著白底劍袍,袍上墨色的劍紋繁復,幾乎占據了大半的袍子,但式樣和中年道人的稍有不同。周身的虛空中有一縷縷山青色真氣冒出,隱隱形成的是一座巍峨蒼山。
劍袍十等,從兩人身著的劍袍來看,兩人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
中年道人早早的就感知到了宋明庭的到來,所以等宋明庭走到門前后,便止住了話頭,轉過頭來。
溫和的目光落在宋明庭的身上,似春日暖陽下的平靜湖水。
這一剎那,春風化雨,須臾間,時光倒退百年。宋明庭一下子恍惚起來,恍惚間,夢中的那百年都變得模糊起來,一切的苦難和死亡都仿佛未發生,所有的刻骨銘心的傷痛也開始愈合。
“怎么?旬月不見,不認識為師了嗎?”克己真人見宋明庭發怔,好笑道。
春風化雨般的溫和嗓音在閣中響起,像一陣暖風,飄入宋明庭的耳中。這一剎那宋明庭的心里猛地涌上一股無法排解的巨大酸澀,夢境中的種種一下子涌上心頭,這讓他剎那間紅了眼眶。眼前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師父——克己真人。
宋明庭下意識的向著閣中走去,鼻子酸澀,幾乎要落下淚來。一別一百多年,一百多年后,他終于又見到了自己的師父。
另一邊,見宋明庭紅了眼眶,克己真人心中露出疑惑之色。因為是他從小撫養長大,所以宋明庭自小就很親他,但自從懂事以后,宋明庭就很少在他面前哭鼻子了,今天卻在剛一見到他就紅了眼睛,著實讓克己真人感到意外。
莫不是受了什么大委屈?克己真人心中疑惑道,正要開口詢問,宋明庭已經走了進來。
“師父,我好想你。”這會兒宋明庭已經將眼眶的紅色壓了下去,他道,聲音略帶沙啞。
克己真人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笑容來。看到這一幕,邊上的老道卻忍不住皺眉,他沉下臉來,道:“幾歲的人了?還作這等小女兒之態?”接著又把臉轉向克己真人:“玉山,你太慣著他們了,這樣不好。”玉山是克己真人的字。
克己真人笑了笑,然后對宋明庭道:“好了,這么大個人了,還跟小孩子一樣,你山肅師叔祖說得對,我平日里是太慣著你們了。”
這會兒宋明庭已經徹底平靜下來,他本就是我道期真人,情緒掌控能力極強,剛才要不是因為心情波動的實在太過劇烈,連那一點失態都不會顯露出來,這會兒過去了十幾息的時間,足以讓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了。
“太師叔祖,弟子錯了。”宋清夷老老實實道,然后飛快的看了邊上的老道一眼。
老道叫做山肅真人,是他們忠恕峰一脈的太上長老,也是現如今他們忠恕峰一脈唯二的兩名真人級高手之一,另一位自然是他的師父了。除此之外老道還有兩個身份,其一是上代峰主的嫡親師弟,另一個則是天昭閣忠恕峰分閣的前任閣主。
也就是說,山肅真人是有斐道人嫡親的師叔。
因此,上輩子最開始的時候,他很怕山肅真人。雖然那時他只是一個小小真傳弟子,和山肅真人碰面的機會根本不多,但這無礙于年幼的他對這位地位崇高又整天陰沉著臉的太上長老產生濃濃的畏懼之情。
因為他發現連長老們也很懼怕這位不茍言笑的太上長老,在幼時的他的眼里,連真傳長老們都是了不得的人物,更不用說讓真傳長老們都誠惶誠恐的山肅真人了,所以他那時候本能的害怕山肅真人。
后來,等他長大一些,開始了解大人們的彎彎道道后,對山肅真人的畏懼之情又逐漸轉化成了憤恨之情。因為那時候的他年紀漸漸長大,已經知道有斐道人他們為什么會針對他師父,所以在知道山肅真人是上代峰主的嫡親師弟后,理所當然的就覺得山肅真人是有斐道人等人最大的靠山。
因為山肅真人是上代峰主的親傳弟子,而有斐道人、白熊道人、雪霽道人等人是上代峰主的親傳弟子,也就是說有斐道人等人是山肅真人嫡親的師侄,嫡親師侄和關系甚遠的師侄,山肅真人會支持誰,那還用說嗎?
所以那時候他敵視了山肅真人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到幾年以后,這種敵視才消除。因為那時候他更成熟了一些,對于一個人為人有了更準確、更成熟的判斷能力。所以很快,他就發現山肅真人其實是一個很正直古板的人,幾乎可以說是大公無私,在他心中,門派第一,忠恕峰第二,至于自身的利益和私情?都要排在這兩樣之后。所以一直以來,山肅真人其實并沒有多少偏袒于有斐道人等人的舉動,相反,在很多事情上,他是支持他家師父的。
因此這會兒見山肅真人板下臉來,他不僅不覺得誠惶誠恐,反而覺得很親切。
這位山肅師叔祖,他也很多年沒有見到了啊!
“你先到偏殿去坐一會兒吧。”克己真人說道。
諸多思緒在宋明庭的腦海中一閃而過,聽到自家師父的話后,他向克己真人和山肅真人行了個禮,退到了偏殿中。
他明白自家師父的想法,很明顯,他師父和山肅真人有話要說,而這種級別的對話,他一個真傳弟子是不適合聽的,所以他不能留在殿中,但他剛才的表現明顯不正常,不問清楚他師父肯定不放心,于是便讓他到偏殿中去等。
這是要他留下來問話呢!
進了偏殿,一名仆役打扮的中年男子便迎了上來,他朝著宋明庭笑笑,默無聲息的為他倒了杯茶,宋明庭朝他笑了笑:“山石叔,不用太麻煩。”此人是他師父的劍童,自小跟著他師父,可不是一般的仆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