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巒疊嶂的紅磚黑瓦,繁復逼真的浮雕,灰白蜿蜒的石質階梯。
再次來到這里,陸巖已經輕車熟路。
他一路走到九重樓最高處的圓桌面前,微不可查的抬頭,看見王座之上威嚴的巨人。
“‘硯’先生。”
他打了聲招呼就安靜侍立在一邊,等待對面的人說話。
過了良久,才聽見一聲低沉的嘆息。
“入座吧,古老者。”
聲音居然帶有一抹疲憊,陸巖愕然,原來這種存在也會疲憊么?
木藤編織的靠椅在這句話音中從地下冒出,浮現在陸巖身邊,他斟酌一瞬就坐到的椅子上,順便還把小金魚鑰匙扣也放在圓桌桌面。
驀然間,一股沉重的壓力降臨在他身上。
“古老者,命運開始了。”
一道恍若來自天穹又仿佛無處不在的浩渺聲音,就如同直接在他的腦海炸響,宛如滾滾雷動般回蕩不休,充斥著至高無上的肅穆和俯瞰眾生的威嚴。
陸巖心神劇震,兩千年長生的淡然在這份壓力面前不堪一擊。
在他面前,“硯”先生從王座上站起,如恒星宇宙般的眸子注視著他,說不出是平靜還是憐憫。
“輪回四柱已經顯現,真正的敵人已經在棋盤落子,加入他們,或者反叛他們,你必須做出選擇。”
“命定之人已經走在路上,留給你的時間不多。”
話音剛落,陸巖就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再回過神,他正躺在葉園東廂的臥房中,窗簾后光影閃動,天已經亮了。
房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保姆周媽呼喊著。
“陸少爺,陸少爺,早餐已經準備好。”
“謝謝,我知道了。”
他應答一句,揉了揉臉。
剛才的....是夢么?還是我真的到了九重樓?“硯”先生那番話又是什么意思?
輪回四柱?
敵人?
命運開始?
他眉頭微皺,想不出所以然。
按照第一感覺,這番話是對他的警告,而“硯”先生透露出的疲憊,就像剛剛結束一場消磨心神的大戰。
陸巖一凜,那種層面的博弈他接觸不到,不過恐怕正是這個原因,“硯”先生才會特意提醒他。
而命定之人,又是指誰?
迷霧重重讓人猜想不透,陸巖也沒鉆牛角尖,就當做什么都沒發生,起床洗漱。
‘距離八家祭祖開始,剩5天’
旁白提示音響起,不知道是不是陸彌的錯覺,在聲音中居然聽出一抹沉重和嚴肅。
他已經回家了,連午飯都沒留下來吃。
畢竟得知游戲真相,再面對爸媽,總會有一股微妙的既視感,命運冥冥之中注定的感覺,讓人又好氣又好笑。
反正就是挺別扭的,與其在爸媽家渾身難受,不如回家打游戲轉移轉移注意力。
陸彌已經大致看過陸爸新作《九重樓》了。
故事銜接了《筆》,兩本書連在一起,故事脈絡也就顯得清晰。
但與陸彌此刻游戲中面對的情況不同,小說里沒有出現襲擊八家的黑衣人,沒有出現橘貓,從陸巖進入葉家到八家祭祖開始足足有半年的空檔,而不是游戲中的短短7天。
故事更多講述“少年”陸巖與女主角們建(da)立(qing)羈(ma)絆(qiao),關于戰斗場面的描述極少。
書中,“九重樓”并不具象指代某個具體組織或地點,而像教會追崇的天堂地獄一般,是模糊抽象的概念,是陸巖追尋的理想鄉;敵人則被草率妖魔化,成為現實世界根本不可能出現的魍魎鬼物。
敵人的大BOSS被稱為“地藏王菩薩”,他裹同閻羅大王、后土娘娘,共同襲擊太山府君,造成兩千年前地府與人間通道洞開,陸巖就是在此次變故中獲得長生不老的力量聽起來挺怪的,好好的青春魔幻文學,硬生生變成漢國古代傳說。
故事結局當然是陸巖打敗再次降臨人間的BOSS,迎來Happy
最后一幕,陸巖放棄才收集完畢的奈何橋,迎著夕陽遠去,去尋找傳說中的九重樓
總而言之,與游戲隱約表現出的黑深殘相比,小說就像并不熱血的少年漫,吃書嚴重,兩者間的差異讓人懷疑究竟哪邊才是真實歷史。
因此小說帶來的參考價值也大大降低,“歷史”這兩個字其實很平淡,簡簡單單就能篡改。從陸彌開始游戲硯的那刻起,真實的歷史是怎樣,就已經不重要了。
書里刻意留下兩個大坑給讀者討論的空間,陸巖是不是太山府君以及“徐福”的真實來歷。
問陸爸得到的回復是“你猜”,陸彌表示他不想猜,他只是個無情的游戲機器。
游戲中新一天已經開始,陸彌剛才那番莫名其妙的話已經開始產生效果,陸巖的事件簿中又多出一條新的事件描述。
[硯先生特意做出警告,看來我對他的確很重要?不過命定之人、輪回四柱又是什么,這種云里霧里含糊其辭的話真是討厭,有什么不如大大方方說清楚,吊人胃口可是罪大惡極的事情我沒有指硯先生,真的。]
仔細看事件簿,此刻已經堆積六個未完成事件,游戲的感覺更濃郁一點。
打游戲是陸彌老是喜歡接一大堆支線任務,通關時能完成多少,就完完全全看緣分。
新的一天,從早餐開始。
他操縱陸巖往北邊前廳走去,葉園中似乎葉灼華、吳滿滿他們這些小輩平時很少來前廳,反倒是長輩的葉家二爺、彭諾、吳銅整天都能在這里看見,就像有聊不完的公事。
陸彌讓陸巖去前廳的目的,自然是想看看,昨天彭大花和吳滿滿遇襲后這些長輩們的反應。
他們是否知道兩人身上的“奈何橋”傳承已經丟失?
陸巖走進前廳,在場的只有彭諾和葉家二爺,他們看見陸巖也明顯一愣,但很快就展開笑容,熱情招呼他坐下。
“陸世侄,快坐,我們正巧談到你呢,說曹操,曹操到。”
彭諾圓滾滾的肥肉顫動,肥碩的小短手拉開他身旁的黃榕椅。
“謝謝世叔。”
陸巖順勢坐到他身旁,寒暄道:“不知兩位世叔談論小侄什么?”
“哈哈哈哈。”
彭諾大笑:“我和二爺正說世侄一表人才,是無可挑剔的佳婿,正談論要不要把女兒嫁給你。”
他擠眉弄眼:“不知世侄覺得我家大花如何?雖還顯青澀,但未來必是閉月羞花般的美人,和世侄也算郎才女貌,一手好廚藝更是難得,人間罕有。若世侄覺得合適不如你我兩家更進一步,待祭祖后就將你二人定親。”
屏幕外陸彌嘴角一抽。
這胖子什么情況?上來就無腦送女?
還“佳婿”呢,你女兒還是初中生,犯法知不知道!
陸巖臉色倒是不變,平和笑著:“謝世叔抬愛,小侄年紀尚小,定親還為時尚早,況且我與大花才剛認識,并不熟悉,怎么能那么草率就訂下這種大事?”
“不熟悉可以慢慢熟悉,先學洋人那套,訂婚嘛,等你們到適婚年齡也就熟悉了,到時候再成親。”彭諾一副滾刀肉沒臉沒皮的模樣。
陸巖禮貌一笑,不與他糾纏,反而順勢換了個話題。
“說起來,小侄昨日聽說,吳世兄和大花妹妹在學校不約而同暈倒,一個是中暑,一個是低血糖。”
彭諾臉色一變:“啊?有這回事嗎?”
葉家二爺抿了口茶,瞥了他一眼:“彭世兄不用再裝楞充傻了”,他轉向陸巖,“世侄是想問背后的緣由吧?”
“沒錯,八家有奈何橋庇護,本不應該受到這些病痛影響,所以小侄覺得另有隱情。”
兩位家主交換眼神,斟酌后葉家二爺開口:“陸世侄你猜的沒錯,另有底細不明的人在針對我們八家,史家和李家,已經失聯了。對方動作很快,明顯是有備而來。”
“陳家呢?”
“不知道,我們很早之前就與陳家斷了交情,此前指望史、李兩家還與其保持著聯系,現在我們也無可奈何。”
二爺話語間透露著無奈:“祭祖無法推遲或取消,祭品已經標記完成,事到如今也只有我們剩下的五家多費心思完成祭祖大典。”
從他的話里,似乎隱世八家還不知道“奈何橋”被奪這件事,只是單純以為是針對他們的襲擊。
祭品已經標記完成是什么意思?
陸彌在屏幕外摩挲下巴,心里也有無奈。
陸爸的小說中一直以來只提過“八家祭祖”,但如何祭、祭典過程、祭典結果都沒有提到。原因是文化領域的管控,詳細描寫這些東西會被當做“宣揚封建迷信”,所以只好一筆帶過。
但游戲與小說不同,陸巖與女主角之間的情感糾葛從來不是重點,重點在小說里刻意規避的八家祭祖、妖魔鬼怪身上。
就好比現在,陸彌還是不清楚作為大BOSS的幾位神仙究竟代表什么。
想要解開這個謎題,要么找到此前的黑衣人,將其拉入九重樓;要么等到徐福在劇情中出場,再由陸巖親自詢問。
說話間,吳家主吳銅大步流星從前廳外闖進來。
“葉兄、彭兄,幸不辱命,我找到....”
他臉上掩飾不住激動,但進來看見陸巖這個不速之客后,說到一半的話又咽了回去。
陸彌眼珠一轉,操縱陸巖拱了拱手:
“幾位世叔,小侄還要上學就先行告退,如果有什么小侄能幫上忙的盡管吩咐。”
葉家二爺神色如常,微微頷首:“有心了,阿福,送陸少爺一程。”
“是。”
健壯如熊的保鏢從屏風后走出,對陸巖做了個請的手勢。
陸巖也沒有停留,再次拱拱手,轉身離開。
屏幕外陸彌這個時候已經把心思全部轉移到游戲上,不得不說轉移注意力實在是防止鉆牛角尖的有效方式。
他思索著,明白很可能又要出發一個新的關鍵劇情。
葉、彭、吳三家的長輩,明顯了解更多內幕,不僅僅是知道八家其他人被襲擊,而襲擊者杳無音訊這么簡單。
最后吳家主進入前廳時神色激動,振奮與開心多余悲痛,很難想象昨天被襲擊的吳滿滿是他親兒子;彭諾也一樣,一直在轉移話題,甚至說出要把彭大花嫁給陸巖這種蠢話。
一個個都是人精,老嚶逼。
他罵一句,轉身就往讓陸巖往東廂的方向走。
這種時候還上個錘子學,趕緊潛回去偷聽才是正道。
但走了兩步,就被保鏢阿福攔住了。
“陸少爺,我送您去學校。”這個看起來不滿三十、精壯魁梧的保鏢神情冷峻。
“阿福哥稍等片刻,陸某有東西忘帶。”
陸巖有禮貌的說道。
“陸少爺有什么落下的東西,可以告訴我,稍后我讓周媽給您送到學校,您快要遲到了,耽擱不得。”
保鏢阿福不為所動。
又嘗試兩次,發現無論用什么方法,阿福都不會放陸巖單獨離開后,陸彌沒有猶豫,直接操縱陸巖動手。
時間不等人,再糾纏下去,估計前廳談話都結束了。
游戲里不可能有無緣無故的阻攔,阿福越是堅決,就越代表三個家主談論的事情重要。
打人的后果他全然不在意,大不了偷聽完就讀檔。
奧義·升龍!
陸巖突然暴起,狠厲的寸拳朝著毫無防備的阿福小腹打去,卻好像撞上了鋼板。
沉悶的撞擊聲響起,反倒是陸巖退了好幾步。
阿福依舊站在原地,陸巖并沒留手的一擊打在他身上根本微不足道。
“怎么可能?”
握著手柄的陸彌都驚了。
動用“武術師”之后的陸巖可不是什么沽名釣譽的武術大師,再第一次遇到黑衣人的追擊中,他的一拳可是能輕松打碎青石板啊!
哪怕阿福穿了防彈衣,剛才拿下也應該被打飛出去,落到葉園的草叢里,然后昏迷不醒。
阿福拍了拍小腹,聲音平靜:“陸少爺,鬧夠了,我們就該走了。”
走錘子哦!
食我王八拳...不對,升龍拳啦!
一個保鏢,又不是“奈何橋”傳承者,不可能與陸巖抗衡,他身后必定有其他存在給予力量,很有可能是幕后BOSS“地藏王菩薩”、“閻羅大王”、“后土娘娘”三方中的一方,在聯系剛才的猜測,陸彌偷聽的心更加堅決。
驀然,陸巖身子向左一蕩,兩腿微弓曲緊繃,以拳叩指,快如鬼魅抹向阿福的脖子。
這已經是殺招!
既然已經撕破臉皮,那就沒必要藏著掖著。
阿福反應慢了不止一拍,直到陸巖的手指都壓在他皮膚上,用于格擋的手腕才回撤到身前。
凌厲的拳勁劃破他的皮膚,血花一下就飛濺出來。
不過也到此為止了,陸巖不像打中咽喉,反而像打中比鉆石還堅固的合金,擦破皮膚后就不得寸進,等到阿福的手靠近,再想回撤就已經來不及。
“陸少爺,這玩笑開得有點過了。”
他的臉早已陰沉,一把鉗住陸巖右手手腕,居然在力量上形成對后者的碾壓。
僅僅往旁邊一扯,就傳來骨骼錯位的喀嚓聲。
血條狂降,轉瞬間陸彌屏幕中的血條就少了三分之二。
我靠!傷害那么高!
陸彌嚇了一跳,開始努力操作。
肉搏吃了虧,幾乎在瞬間他就將陸巖的傳承從“武術師”切換到“鑄劍師”,腰間柳葉刀出鞘,僅剩的左手握劍挑開阿福手背,然后徑直朝他肩膀抹去。
阿福松開抓住陸巖的手,往后跳出半米遠,躲開刀鋒,陸巖也趁勢往后翻滾了幾圈。
此時,整個右半邊身子已經僵了。
我的無敵掛..不對,無敵庇護呢?小金魚你在.....
陸彌焦急間猛然想起,陸巖似乎把小金魚鑰匙扣放在了九重樓的圓桌上,走的時候沒有帶走。
好嘛,關鍵時刻出幺蛾子。
血條還在減少,陸彌又按下加血,陸巖磕破竹鞘邊緣,晶瑩欲滴的翠色液體就從鞘中流出。
一飲而盡!
畫面看上去挺好,但血條并沒有回復。
陸彌又猛然想起,陸巖此刻身上好像還掛著彭大花“庖饌師”的DEBUFF!
現在陸巖想要回血,只有吃彭大花給的曲奇餅干,但這個餅干似乎被陸巖丟在廂房里了。
兩撥失誤一耽擱,陸巖也就錯過反打的時機,阿福率先出手。
他徑直沖了上來,雙臂張開,是某種軍用擒拿術的變體,應變及時的陸巖單手持刀,不退反進,手腕一抖將刀鋒斜插到阿福的腋下,隨后猛然上揮。
一條手臂沖天而起。
擒抱之勢瞬間瓦解,失去半邊手臂的阿福吃痛叫出聲,另外一只手狠狠一拳砸向陸巖。
后者橫刀格擋,被一下打飛出去,砸在了葉園的池塘里。
血條只剩血皮,游戲畫面邊緣開始閃爍紅光的殘血提示,但戰斗還在繼續。
阿福的手臂并不是想象中那樣鮮血淋漓,脫離身體后,血是純黑色而且看起來十分粘稠,量也沒有普通人斷臂那么多。
他捂住傷口,眼中徹底起了殺意。
“陸少爺,是你要自己找死,得罪了。”
他從懷里拿出一根食指三分之二長度的黑色細柱,放到嘴中咬碎,固體的柱狀物很快就變成和黑血差不多的液體,沿著他皮膚紋理蔓延開來。
到最后,阿福身體已經全黑,反倒不像是人類。
陸彌似乎見過那個墨棒,但沒等他思考,阿福就以一種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沖到陸巖身前。
一拳揮出!
“死”!
墨筆大字出現,陸巖倒下,屏幕也隨之灰暗。
陸彌并沒有氣餒,剛才的戰斗失誤太多,打不過也很正常,他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系統提示欄的那行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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