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門爾蓋博一大早就雇了輛敞篷馬車趕往鷹堡。
出了東城,還離著鷹堡老遠,就看到有巡警攔在路口。
“先生,前面禁止通行,無論你去哪,要么原路返回,要么繞行。”巡警冷冰冰地命令道。
“警官,我要去鷹堡。”卡門爾蓋博直接表明來意。
“你是干什么的?我接到的命令是,未經允許任何人不得靠近鷹堡。”巡警道,“如果你是記者,大可不必出示你的身份證明,因為防的就是你們這些記者。”
這話直接堵死了卡門爾蓋博想要說的話,這會兒可沒有什么采訪自由。
卡門爾蓋博腦子轉的極快,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借書證:“警官,我是普瓦圖大學的學生,肖恩康納利子爵是我的校長,我奉副校長先生的差遣,要去鷹堡見子爵。”
巡警看了看遞過來的借書證,狐疑道:“康納利子爵在鷹堡嗎,我沒聽說啊。”
“子爵大人的行止難道還要你來批準嗎?別怪我已經提醒了你,子爵大人或許無權撤掉你們副團長的職務,但讓你丟掉這份工作完全沒有問題。”
卡門爾蓋博裝作動怒的樣子。
那巡警見狀,不敢阻攔,竟讓卡門爾蓋博坐著馬車徑直抵達鷹堡。
果然,身份不一樣,待遇就不一樣,盡管他是狐假虎威。
實際上,他有許多同行已經趕到了鷹堡,這些人大多數是從別的鄉間小道繞過來的。在鷹堡的外圍,巡警只能守住大路,他們根本照顧不來所有的地方,總有漏洞可鉆。
但所有的記者在鷹堡的鐵柵欄外被攔下來,因為大批的巡警握著步槍將這座城堡緊緊地包圍,不讓外人進去。
卡門爾蓋博跟同行們打著招呼,交換著消息,看來大家都提前得到了通知,疑似是官方故意泄漏的消息,誰也沒比誰捷足先登。
但消息實在混亂,甚至令人難以相信。
有人說鷹堡里發現了數具尸體,新主人康納利子爵被嚇到了,因而報警。
有人說這里是叛黨的巢穴,叛黨曾在這里秘密處死了許多不肯與他們合作的人。最諷刺的是,作為貴族,以及這座城堡的主人,林肯子爵被指控為叛黨的首領——還有比這更勁爆的新聞嗎?
還有的說這里其實是巫師的秘密據點,這些邪惡的巫師以活人為血祭,制造了大量的人體標本。
總之,這里發生了大事。
卡門爾蓋博見巡警們并不驅趕他們,任由他們伸著脖子隔著鐵柵欄往里看。他注意到自己大學醫學院的諾蘭教授的身影,好像從鷹堡二樓敞開的窗戶前走過。
然后,卡門爾蓋博看到總督閣下從一輛馬車上下來,秘密警察局長戴利站在鷹堡正廳門口迎接。這兩人臉色截然不同,拜恩總督臉色嚴肅而略有些不安,戴利局長有些得意洋洋。
令人意外,不到二十分鐘,總督又回到了正廳門口,他和他的隨從們個個臉色蒼白,有人蹲在花叢里嘔吐,有的人則是兩腿發軟癱倒在地。
緊接著,四十多輛馬車被送了過來,這些馬車通常是郵局用來運送包裹的廂式貨車。
有巡警走到了記者們的面前,宣布道:
“先生們,我們在身后的這座鷹堡內發現了大量死尸,現場十分悲慘和邪惡,如果你們需要真相,請隨我來。但我警告你們,如果你們被嚇著了,后果自負!”
這恐怕是巡警破天荒地主動邀請記者們采訪。
記者們哪里會被這話輕易嚇著,越是被描述的可怕,越是引起他們的好奇。沒有新聞,他們也能制造新聞。
他們保證能對同一個事件連寫一百遍相關報道,并且絕不重樣。
這是他們的職業本能,一篇新聞稿只要改個標題,或者稍稍變動一兩個字眼,表達的就可能是截然相反的兩樣意思。
記者們都擅長此道。
鷹堡前面花團錦簇,一眼望去,姹紫嫣紅,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沁人心脾的花香味,不因為這里聚集一群人而變的暗淡。
如果是平時,這里的美景一定會讓外人駐足欣賞,但卡門爾蓋博腳步匆匆,他似乎聞到了一股尸臭的味道。這當然是他的心理作用。
高大寬敞的正廳里,原本精美而昂貴的地毯被掀開,甚至連底下的每一塊大理石都被撬起。
到處都是狼籍。
每一件家俱都被搬離了位置,有巡警正在用匕首把那些制作考究的沙發割開,有的人把盆栽里的修剪的很漂亮的植物給連根拔起,以便檢查花盆里可能藏著的兇物,還有的巡警用一把木錘敲擊著墻面,以檢查是否有暗道之類。
一個中等個的精瘦男人靠在落地窗前,一邊抽著煙,一邊罵罵咧咧地讓那些巡警小心點。
卡門爾蓋博見過這個男人,知道他是康納利子爵的跟班之一。
卡門爾蓋博跟著同行們來到二樓,有巡警把他們領進了書房。一幫人正在整理這里的每一本書,有專門人在登記。
巨大的書架被移到了書房的正中央,它身后的墻壁上赫然有一個暗門,一個黑漆漆的窄小樓梯通向下面。這扇磚制暗門修建的極為隱蔽,如果它關著的情況下,從外觀上根本就看不出來。
有急性子搶先鉆了進去,但很快就飛奔而回,臉色蒼白。
“上帝啊,這里是地獄!”有人發出絕望的慘叫。
卡門爾是最后一個進去的,令他印象深刻的則是一股濃烈藥水夾雜著腐臭的氣味,撲面而來,令他直反胃。
這個樓梯只是一個狹窄的通道,但長度不小,直通地下深處的密室,垂直深度至少有八米。這個密室修建的極為寬敞,幾乎相當于這座鷹堡的占地面積。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排完整的人體骨架,在燭光的照耀下,正反射著陰森森的白光。
它們足有二十具之多,排成兩排,用支架撐著,如同一支小型的骷髏軍隊。
但這并不會讓卡門爾感到害怕,因為普瓦圖大學醫學院里就有,只是一次看到這么多數量,膽小的人恐怕看一眼也會晚上做噩夢。
骨架之林的后面,是一個巨大的平臺,那里躺著一具具尸體,看上去這些尸體經過防腐處理。
但至少有一半尸體被解剖過,人體的各個器官被泡在玻璃罐的藥水里,琳瑯滿目。另有一些人則是奇怪地被揭去了臉皮。
大概是很久沒有人打理過這里,這些尸體都不同程度地開始腐爛,流著棕黃色的液體,散發著可怕的氣味。
記者們又少了一大半人。
密室的最里面,則擺放著十副玻璃棺。這些玻璃棺大概被抽成真空狀態,里面則躺著十個絕色美人,她們身側用各種顏色布料扎成的假花,個個身著盛妝,仍然保持著生前的模樣,好像僅僅是睡著了。
戴利就站在這些玻璃棺前面,正在翻閱一本書冊。而諾蘭教授和幾個人正圍著這些玻璃棺竊竊私語。
聽到卡門爾粗喘聲,戴利回頭看了他一眼,調侃道:“原來是蓋博先生,這次你有大新聞可寫,至少可以連續寫上兩個月的。可惜不是獨家新聞!”
“局長先生,我要是你,在這個如此可怕和邪惡的地方,就不會笑的出來。”卡門爾懟道。
“放輕松點,年輕人。”戴利道,“第一,這里曾經發生的事情跟我無關,最后一筆謀殺案至少可以追溯到三年前;第二,我不會為已經發生過的事情而懊悔,因為那樣改變不了任何事情;第三,這是在我手上破獲的大案,這或許是帝國百年以來最駭人聽聞的大案,很快連皇帝都會知道我的名字,而我得到的只會是獎賞和贊譽。”
“那我祝愿您心想事成。坦白地說,我甚至不想見到有任何人受賞或者受審判,因為一切都沒發生過。但邪惡的事還是發生了。”卡門爾道,想了想道,“局長先生,關于這么重大的案件,我是否可以……”
“你想得到獨家新聞?”戴利問道,見卡門爾點頭,“沒問題,但你的新聞稿必須要經過我的過目。你知道,這樣可怕的事情,可不能隨便瞎寫。這也是總督閣下強調過的,某個人,不,某個邪惡生物犯下的罪行,我們當然要揭露和批判,用任何負面的字眼都不為過。但這不能影響到對文明世界其他人的評判。”
“成交!”卡門爾滿口答應,他明白總督或者官方的意思。
“年輕人,你會一舉成名的。”戴利滿意地拍了拍卡門爾的肩膀。
戴利將手中的小冊子遞給卡門爾:
“看看吧,比伯林肯的口味很特別,他把這里躺著的每個漂亮女人描述的很詳細,包括她們喜歡的點心,還有特別偏好的姿勢。而這些不幸女人的名字都曾列入失蹤名單,成為一個個懸案。”
“這顛覆了我對貴族的認識。”卡門爾道。
“不,你可不能這么寫。一個人的品德高低,邪惡與否,與他展現在世人面前的身份無關,你們這些記者天生就喜歡因為某一個人而給某一群人貼上同樣的標簽,絕對而且幼稚。”戴利道,“這就是你們這些新聞從業者必須受到監督的原因所在。你們可以影響到輿論,但絕不允許控制輿論。”
卡門爾誠懇地接受批評:“局長先生,我一向遵紀守法!”
“但你一直在瘋狂試探我的底線。”戴利道。
“絕無此事!”
戴利又道:“好吧。我先透露你一個信息,證據表明,比伯林肯是一位嗜血者,嗜血者你聽說過嗎?”
“聽說過,一種可怕的怪物。”卡門爾點點頭,戴利透露的這個信息奇怪地讓他感覺好受點。
任何一個正常的人,恐怕都接受不了來自同類的如此瘋狂和邪惡的犯罪。
但嗜血者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