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在城內唯一的一家飯店舉行。
當然這個飯店早就成了軍官專用餐廳。在這里真正體現出了上下階級之分,有資格出席的軍官至少是個少校,肖恩敢說這些軍官中的大多數人,從來就沒跟自己的士兵同桌吃過飯。
白天施密特將軍還在抱怨軍中缺衣少糧,但這個高級軍官出席的晚宴也盡可能辦的很豐盛,有許多只有玻璃暖房里才有的蔬菜——它們看上去不新鮮水嫩,因為是長途跋涉而來。
肖恩的司令官名頭在這里并不算數,按照兵力,他勉強是個旅長級別的,而且還是個編制不大的旅。
按照帝國軍制,旅長一般是準將或少將,但這個級別在這個宴會上至少有二十個,其中一半跟肖恩一樣,屬于地方民團的指揮官。
這些地方民團指揮官,大多數是貴族和大地主出身,少數人則是平民出身。他們又跟軍隊科班出身的軍官們不同。
這就讓這個宴會形成一個微妙的局面,東一群,西一窩,涇渭分明。
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份。
而肖恩則是一個異類,這里各色人物更愿意稱呼他的爵位。
他既是貴族又是地方人士,但他同時也正兒八經地有正規軍從軍的經歷,金質大龍勛章的獲得者身份讓他得到那些眼睛長在頭頂上的高級軍官們的尊重,另外他還擁有學者的頭銜。
因此肖恩可以跟貴族介紹一下熱那亞三級會議的權力運行模式,可以跟地方人士談談土地經營和南方的風土人情,跟近衛軍官們聊聊在北疆戰場的見聞,也可以跟一些軍中好學之士談談教育。
提到肖恩的學者身份,施密特將軍像是剛想起來似的,當場任命肖恩兼任起野戰醫院的顧問,盡快去戰地醫院進行指導,希望借此能多挽救一些士兵的生命。
總之在這場宴會上,肖恩本人受到了大多數人的歡迎,而他本人的心情也不錯,除了回到駐地才發現施密特將軍派人將自己在摩爾城繳獲的6門12磅加農炮6門6磅榴彈炮,和部分完好的槍支及相應彈藥取走這件事之外。
繳獲的槍支自己用不上,因為它們跟熱那亞民防軍裝備的型號不一樣,使用的鉛彈類型也不一樣,只會給自己帶來后勤負擔。至于大炮,這屬于技術兵種,肖恩目前沒法獲得足夠數量的炮兵去使用它們,況且大炮一響,金錢就嘩嘩地往外淌。
但施密特將軍這事做的不地道,估計也是先下手為強,所以趁肖恩不在的情況下,他派自己的副官去辦的,底下的小軍官哪敢拒絕上將總司令的命令。
這也符合施密特將軍的作風,有便宜可占,那是一定要占的,他可不在乎非議。況且他專門為肖恩舉辦一場歡迎宴會,這種待遇可謂是給足了面子,或許他早就算計好了。
肖恩不好追究此事,裝備落到施密特這頭雄獅的手里,怎么可能會吐出來?
但肖恩把自己的軍需官狠狠地削了一頓,每人負責清掃廁所一周,讓這些家伙明白在民防軍中誰的話才算數。
熱那亞民防軍的駐地在隆加城外的一個小村莊,當地居民早就逃亡了,雖然屋舍狹小官兵不得不擠在一起,條件比較惡劣,但總比在野外扎帳篷強的多。
隔了一天,肖恩在尼爾森等人護衛下,帶著自己幾名軍醫,騎馬出了駐地,他的目的地是城中的野戰醫院。施密特將軍任命他兼任醫院的顧問。
天陰沉沉的,北風呼嘯著,幾內波里的最寒冷的季節到了。
野戰醫院的院長名叫西格爾加伊,這是一個老資格的軍醫。加伊院長并不排斥最新的醫學技術,每一期有關最新醫學的發展他都有拜讀,但顯然面對大量傷病時他也束手無策,只能看著士兵在痛苦中死去。
這不僅是他缺少對付傷病的手段,也跟醫療物資奇缺有關,而后者可能更重要。
肖恩的到來,讓他看到了希望。
因為在加伊院長看來,肖恩是學術上的權威,無論是有關細菌還是人體輸血,或者是最近非常熱門的預防天花,都讓他這個只會三板斧的院長膜拜。
肖恩同時也帶來幾本小冊子,這是在普瓦圖大學幾位醫學教授參與編寫的戰場救護小冊子,除了常見的外科創傷治療及手術,主要傳染病的防治,及常用藥的使用范圍和使用方法等等,還花了很篇幅論述了后期護理。
醫院設在一座小教堂里,這里的環境惡劣,窗戶玻璃早就不翼而飛,用破麻布塞著。
為了取暖,這里燒著馬糞,加上血腥以及尿騷味,讓屋內空氣污濁不堪。
肖恩皺了皺眉頭,如果民防軍中的戰地救護所是這樣的環境,他是會殺人的。
最近沒有什么戰斗,用某些人的話說,該死的都死了。躺在這里的士兵大多是半個月前受的非致命傷,但他們的傷口已經發炎,因而引起許多并發癥。
而得了痢疾的士兵又沒有與別的病人隔離,共居一室。
醫院里缺醫少藥,兩個醫生和三個護士,算上加伊院長,一共才六個人,而病人則有近五百人,藥物更是少的可憐。
“我知道要消毒滅菌,但是我們連燒開水的柴火都沒有,只能撿馬糞。”加伊院長抱怨道,“至于藥品,更是少的可憐。”
“好吧,熱那亞民防軍可以提供一些,藥品、酒精、繃帶、紗布、手術刀都行,我的軍醫會留下來幫你,我另外會派一個連的士兵來幫你把這里徹底清潔一下,得了痢疾的士兵必須隔開。總之,這里除了藥水的味道,不能有任何一種異味。”肖恩道,“我現在去求見施密特將軍,他必須支持戰地醫院的建設。”
“謝謝大人!”加伊院長非常感激,頓了頓又小聲地說道,“總司令閣下脾氣不太好。”
肖恩在施密特將軍指揮部辦公室的外面等了近一個小時,才獲準進去,在這之前,肖恩看到好幾撥人被將軍罵的狗血噴頭,面紅耳赤而去。
當肖恩說明來意,施密特將軍把頭搖的直晃:
“子爵,現在物資奇缺,我首先需要保證的是糧食和彈藥,懂嗎?”
“可讓士兵得到最好的照料,也是對他們極好的愛護。”肖恩道,“將軍,當士兵知道自己一旦受傷會得到極好的照顧,他們在戰場上會更加勇敢。”
“我也知道,但你我都是軍人出身,應當知道死亡是不可避免的……”
“但戰場救護可以極大的減少死亡率不是嗎?”肖恩反駁道。
施密特道:“醫院里的情況我知道,那些士兵的狀況很差,我們只能勉強維持他們的性命,加伊院長告訴我,他們的死亡只是時間問題。”
施密特顯然是一個不愿意控制自己情緒的人,他聽出肖恩言語當中有嘲諷之意:
“那你也想坐坐我的位置?”
“誰說我將來不會呢?”肖恩不甘示弱,“但我至少不會忽視任何一個士兵的性命。當然,在激烈的戰場上我們的軍醫必須進行艱難的取舍,讓一個人生,或讓一個人死。軍醫不救必死之人,但如果可能,他應該盡自己的最大能力去救活任何一個可能會活下去的人,而不是站在一邊冷眼旁觀!”
施密特雙臂支在桌子上,他身材極為高大,即便是這個姿態,也能以俯視的狀態看著肖恩:
“你說你能保證至少6成的士兵獲得新生?”
“是的,將軍。”肖恩點頭道。
“很好,可我沒有物資給你!我允許你參觀每一座軍需倉庫,你看中什么,就直接拿去。”施密特耍起了無賴。
“熱那亞民防軍剛給皇儲獻上一筆20萬的的獻金,我想那些支票還在法蘭克中尉的口袋里。”肖恩道,“如果將軍敢動用這筆錢,我可以讓熱那亞商人們提供物資,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他們的商道現在基本暢通無阻。”
“哈哈……”施密特大笑起來,“你早想好的嗎?”
“不,剛剛想到的。”肖恩實話實說。
“那我折衷一下,我只事后付款,因為我要看到你承諾的結果實現與否。”施密特耍了個花招。肖恩卻道:
“那就讓皇儲代表法蘭克中尉來作個見證,反正支票也在他身上。”
“子爵,你信不過我?”施密特臉色不太好看。
“不,不,有個商人告訴我,他只為合同付款。我認為這在眼下的情況下很有借鑒意義,況且這事我原本不必摻和,那些士兵的死亡與我何干?”肖恩道,“但現在不一樣了,施密特將軍懷有一顆仁慈之心,不惜犯上截留了皇儲的資金,只為挽救那些普通士兵的性命,這是一種很高尚的行為。而熱那亞商人們也得到了金錢,繁榮了受創的經濟,因此他們也不得不多給帝國交稅。”
施密特將軍揚起頭顱,用下巴看人,道:
“子爵,不,肖恩,你這樣的家伙我真想槍斃一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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