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圣城碼頭。
一隊隊的軍隊,正排著隊登上渡船。
這些軍隊屬于近衛軍,他們以前的職責是保衛圣城,但現在他們的目標是北方京畿省的北部,那里亞述人正在與帝國軍隊鏖戰。
至于更遠的草原行省,有關皇儲的謠言一天一個樣。總之形勢嚴峻,戰爭逼近的腳步已經令圣城人一日三驚,卡洛斯二世不得不將精銳的近衛軍也派出。
渡船在奧塞拉河上一字排開,而對岸看上去人煙稀少,而在以前兩岸人頭攢動,最是興旺。
金凱瑞爾拎著一袋面包走進碼頭邊的一個貧民窟中。
2月的圣城,天氣仍然寒冷。
那些低矮的草棚里,時不時傳來男人的哀嘆、女人的抱怨還有孩子饑餓的啼哭。
時不時有人用門板抬著一具尸體從凱瑞爾的眼前走過。
凱瑞爾小心地避開幾個在街面上閑逛的地痞流氓,來到一個橋墩下。
這里聚集著七八個孤兒,最大的也不過七歲。
“金!”孤兒們餓的沒有力氣,見到了凱瑞爾的身影,勉強坐起身來。
凱瑞爾將袋子里的面包分給孤兒們,這可不是那些烤的香噴噴夾著肉松的好面包,而是夾雜著大量麥麩和木屑的黑面包。
“慢點吃。”凱瑞爾提醒著,一邊找來柴禾燒水,那破瓦罐勉強底子不漏。
金凱瑞爾,今年不過13歲。他來自北疆邊境小城阿爾斯城的伊文思修道院,是紅月戰爭中當地少數的幸存者之一。
他曾與肖恩有段交往,并受到肖恩的特別關照。在離開軍隊時,肖恩曾特別拜托霍恩斯對他繼續加以照顧,并慷慨地留下一筆錢以負擔他的教育和生活。
但在去年下半年的時候,邊境上戰云密布。霍恩斯所在21師將移駐新防區,霍恩斯便安排凱瑞爾南下。
這樣,凱瑞爾便來到了圣城。但霍恩斯給他的一筆錢,他大部用在了救濟別人的身上,自己則一邊自學文化,一邊沿街賣報,又找了份替人抄寫的工作,雖然賺的不多,但不需要太費時間。
這些孤兒們很難找份工作,一是因為圣城早就人滿為患,另一方面他們一旦落入工廠主的手中,很快就會丟掉性命。
凱瑞爾對此無能為力。
看著孤兒們吃掉自己帶來的面包,他轉身就離開,因為他還要賣報。
嚴峻形勢之下,報紙很好賣,那些體面人對消息極為饑渴,而圣城的有錢人至少比一年前少了一半,躲閉風險是他們的本能。
“皇儲被圍岡底亞已達4個月,后果難料!”
“軍令部稱,京畿防線固若金湯!”
“五萬近衛軍增援北方,戰事吃緊!”
“消息靈通人士稱,陛下有意遷都南方!”
“皇室否認南遷,擅傳謠言者以叛國罪論處!”
凱瑞爾只用了1個小時就賣光了今天早晨的一百份報紙,這是他所能得到的最大報紙數,因為他的同行太多。
每個買到報紙的人,都會憂心忡忡地站在原地閱讀報紙。報紙上得到的消息永遠是兩類,一類是壞消息,另一類是否認壞消息。
賣完報紙,凱瑞爾匆匆回到自己的居處,那也是貧民窟中一處親手搭建的棲息之所。
時間不大,一個家伙帶來厚厚的一疊紙張和一份傳單,凱瑞爾的任務是按照傳單上的內容抄寫,越多越好。
報酬優厚,但風險極大,因為傳單的內容極為敏感。
凱瑞爾暗暗決定這是最后一票,差不多賺夠了旅費。
“有可靠消息稱,皇儲身陷重圍,身死未卜,皇宮中傳言稱有意易儲。顯然菲利普殿下更得皇帝喜愛,這位殿下以聰慧和乖順而聞名。這真是可笑,為國拼命的皇儲顯然受到不公正的對待,有關他的準確消息還未傳來,有人便想著揣測上意,提前賣好。”
“皇帝老了,他所任命的大臣們個個身家百萬,趁機發著國難財,在皇帝的口中,這些人都是忠臣和才能練達之士。而平民流離失所,死于饑餓和疾病,就連一些小富之家也在稅吏的盤剝之下破產。”
“這個國家已經成了皇帝和貴族漁獵人民的圈養之地,平民百姓如果想要獲得新生,那就必須推翻這個桎梏。為了自由,為了平等!”
“為了自由,為了平等,我們必須砸爛這個令人窒息的世界!”
這份傳單的內容很可怕,因為太多,凱瑞爾必須將字寫的極小,這花費了他太多的時間。
那個送來傳單的家伙在外面抽煙兼放風。
直寫到下午3點,凱瑞爾眼睛發酸,握筆的手快要斷了,這才寫完200份。
“金,過兩天我給你介紹一個大買賣。”
放風的家伙接過厚厚的傳單,簡單看了一眼,麻利地把傳單夾在斗篷之下。
“謝謝!”凱瑞爾露出微笑,心說明天一早他就離開圣城了,他可不想跟這種人物交往太多。
凱瑞爾躺在破門板搭成的床上,很快睡著了,醒來時饑腸轆轆,他是餓醒的。
從棲息之所的破洞往外望了一眼,已經是黑夜。凱瑞爾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顯然在圣城早就開始宵禁的情況下外出,不是一個好注意。
但饑餓還是促使他走出了棲息之所,他知道他常去的那家面包店里一般還會有一些食物,那家店的老板兼伙計晚上就睡在店里。
“照顧他的生意,應該不會被責罵吧?”凱瑞爾心想道。
這家店的店面很小,實際上它也是貧民窟的一部分,除非本地的貧民,外人很難按照名址找得到它。
凱瑞爾走到拐角處,突然停下了腳步,然后躲在兩個垃圾堆之間。
有個戴著寬檐帽的人輕輕敲擊著面包店的門,他敲的很有規律,聲量不大不小,一重兩輕,連敲三遍。
“誰?”老懷特的聲音從店內傳來。
“舒爾曼!”來客答道。
老懷特舉著一根蠟燭,打開了門,讓來客走了進去。老懷特望了一眼漆黑的屋外,然后關上了門。
出于某種好奇的心理,凱瑞爾躡手躡腳地蹲在門外,將耳朵貼在門上。
“老懷特,賢師讓我向你問好。”來客說道。
“你們似乎忘了,我早就退出了組織。”老懷特蒼老的聲音說道。
“那不過是騙騙新人罷了,從來沒有退出組織之說。”來客不屑道,“除非是個死人。”
老懷特沉默了很久道:“嗜血者也是人,我只是想過普通人的生活。況且我為組織殺過許多人,做過許多事,難道這還不夠嗎?”
“嘿嘿,你也知道自己是嗜血者,我們與人類本就不同,從一出生時就注定了我們與人類之間是生死之敵。而你卻想過上普通人的生活,這真是諷刺啊!”來客的聲音有些大。
“你們找上我,想做什么?”老懷特道。
“明天大街小巷都會出現一張傳單,上面會說皇帝準備易儲。但這不是最關鍵的。”來客頓了頓道,“我們收到消息,二皇子明天上午會去慰問救濟院里的孤兒,我要你在他必經的路上行刺。不、不,老懷特,你千萬不要真地殺了他,我們需要將刺殺行為暴露于眾就行了,然后你能跑多遠就跑多遠。你只要干完這一票,從此我們與你分道揚鑣。”
“希望你們不會食言。”
“我以真神的名義立下血誓!”
“好吧!”
來客與老懷特商議了一些細節,低不可聞。凱瑞爾悄悄地退回到垃圾堆之間蹲在地上。
時間不大,那位神秘的來客離開了面包店。
等這位神秘來客的背景消失地無影無蹤,凱瑞爾這才從躲藏之處走了出來。
驀地,一只手掌拍在他的肩上。
凱瑞爾僵直在當場,他的腦袋費了極大的力氣地轉過來,老懷特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就像往常一樣和藹。
“懷……特……爺……爺,我只是……想……找點……吃的。”
蒼老的老懷特,提著他的脖子,就像是拎著一只小公雞似的,提進了面包店。
凱瑞爾慌亂中,從右腳上的皮靴中抽出一把匕首,往老懷特的右肋刺去。
然而老懷特那只瘦削的左手如同鐵鉗一般握住他的手握,匕首落到了老懷特的手中。
這個店,凱瑞爾每天至少會來一次,因為這里的面包同等質量情況下,相對更便宜,因而極受窮苦人的歡迎。凱瑞爾也早引起老懷特的注意,因為凱瑞爾每次都會買很多面包,所以知道凱瑞爾的善舉。
“顯然,你都聽到了?”老懷特問。
凱瑞爾緊張地搖了搖頭。老懷特笑了笑,他試圖讓自己的笑容更親和一些,正如他以前經營這家面包店時所做的那樣。
“你聽說過嗜血者?”老懷特道,“放心,我不會把你怎么樣。我殺的人已經夠多了,你是個好孩子,又識字,很有善心,不應該混跡在這里,更不應該就此死去。我以前也是一個好孩子,熱愛閱讀和音樂,按照正常的故事發展,我很可能成為我家鄉史上第一位大學生,出人頭地,迎娶一個富家女,從此改變人生。”
“但我是嗜血者。”老懷特沉聲說道,“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所以一切都變了。”
“你是好人!”凱瑞爾道,“我親眼見過你施舍面包給那些窮人,雖然是假裝算錯了帳。那些人只以為沾了便宜。”
“呵呵,內心高貴的人,無所謂表面上的得失。”老懷特道,“孩子,忘掉今晚發生的事吧,明天就離開這里,到南方去吧。”
“我原本就打算明天就去南方的。”凱瑞爾承認道,“不如,你跟我一起走吧?”
“我哪里逃得了,他們抓住了我的兒子,他只是一個普通人。”老懷特道,“孩子,去吧。趁我改變主意之前!”
凱瑞爾一步一回頭,他害怕老懷特突然出現自己身后,然后扭斷自己的脖子。
直到回到自己的小破屋,他才發現自己的內衣濕透了。
第二天天剛亮時,凱瑞爾抄寫的傳單貼滿了圣城的大街小巷。而一夜未睡的凱瑞爾已經收拾起簡單的行李,啟程離開圣城。
不久這份傳單被送到了卡洛斯二世的御案前,據說皇帝震怒,當場暈了過去。
與此同時,二皇子菲利普在出宮時遇到了刺客,幸虧護衛警覺,才讓那刺客沒有得逞,只是刺客慌不擇路,跳進了奧塞拉河中,不知所終。
據說刺客在行刺時,高呼:“皇儲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