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身隕
王當從迷迷糊糊之中醒來,就聽到邊上有許多人在哀嚎呻吟。這種聲音他聽過了許多次,每次戰斗之中,或是戰斗之后,總是能夠聽到。
那么,現在是在戰斗之中,還是在戰斗之后?
西涼賊......黑甲軍.......所有的事情都串聯了起來,記憶完全恢復,王當悚然而驚,不顧腦袋還有些昏昏沉沉,就猛地坐起身來,喝問道:“戰況怎么樣了?”
部將見他醒了,欣喜道:“將軍,你終于醒了!”
王當忍著惡心和眩暈,怒道:“我問你現在戰況怎么樣了?”
部將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容,苦澀地道:“賊人擊破了大道上的壁壘,又圍住了黃背山。”
王當追問道:“然后呢?”
部將支支吾吾地道:“然后他們放了一個俘虜回來,說是讓我們投降。”
“投降?”王當怒極反笑,“從來只有賊寇向官兵投降的,幾時有官兵向賊人投降的?”
他在士兵的攙扶下,坐直了身子,問道:“敵將陳誠可被我斬殺了?”
“這........”
“這什么這?”王當急道:“有還是沒有?”
部將讓到邊上,道:“將軍您還是自己看吧。”
王當按著士兵的肩膀站了起來,然后向山下望去。只見敵軍陣前,一條昂藏大漢正坐在馬扎上面,身上用白色的繃帶裹了一層又一層。王當見了,惡心和眩暈的感覺又多了幾分,問道:“那人就是涼州牧?”
部將低聲道:“正是。陳使君說,只要我們肯放下兵刃投降,就放我們返回關中。”
王當冷笑道:“這等言辭,不過是想要誘騙我等罷了,豈能當真?”
“但是.....但是陳使君當眾起誓了的!”部將分辨道:“陳使君向來言出必踐,將軍.........”
王當聞言不由得默然,他沉默了一會,然后喟然道:“那又如何?我們是朝廷的經制之軍,難道還能真的向賊人投降?要是我們這樣做了,左將軍又該如何自處?”
他對左右道:“放回來的那人還說了什么沒有?”
“陳使君說給我們兩刻鐘的時間考慮,要是時間到了還不投降,他們就會發起攻擊。”
“還剩多長時間?”
“........已經不剩了!”
雄渾的號角聲在山下響起,修整了一會的黑甲軍在吃了點東西,又痛飲了一番渭河之水后,重新穿上了甲胄,戴好了頭盔,在山下擺出了進攻的姿態。除了黑甲軍之外,宋建,程銀等人見到勝利在望,又各自調了一千多人上前,準備給予敵軍以最后一擊。
陳誠也重新套上了兩重甲胄,站到了戰陣的最前方。不過這次他沒有再使用方天畫戟。在平原步戰的時候長槍重戟當然好使,但是在山地作戰的時候,卻有些不夠方便,還是刀盾短矛會更好用一些。
張橫在邊上道:“主公方才受了重傷,何不退到后方指揮?讓士兵們上前進攻就好了。”
陳誠搖了搖頭,指著山上的漢軍道:“你看他們,雖然吃了敗仗,卻并未潰散。這上面還有好幾千人,若是不一鼓作氣的滅了他們,只怕還要在這里耽擱許久。”
他對趕了過來的成宜等人道:“楊秋和李堪田樂他們如今還在陳倉附近,以劣勢的兵力抵抗漢軍的主力,未必能萬無一失。要是不早點回去,我放心不下。現在敵軍新敗,士氣不振,正是趁勢消滅他們的時候,諸位將軍都是涼州的豪杰,請隨我一同上陣罷!”
西涼諸侯或許目光短淺,或許謀略不足,但大多都是勇猛過人的武將。宋建,張橫,成宜,馬騰,程銀等,個個都是武藝超群。就算是已經胖了許多的李相如,還有現在年紀大了的韓遂,也一樣曾經是能在飛馳的馬背上開弓射箭的驍勇之士。
之前為了盡快攻破漢軍陣地,陳誠從每家要了一千精兵,然后以張橫的黑甲軍為督戰隊,逼迫諸侯們的兵馬上前廝殺。雖然死傷慘重,但是終究還是奮力擊穿了漢軍的壁壘。
《尉繚子》上說:古之善用兵者,能殺士卒之半,其次殺其十三,其下殺其十一。能殺其半者,威加海內;殺其十三者,力加諸侯;殺其十一者,令行士卒。
陳誠的手法雖然酷烈,但是能逼得士兵死戰就是好辦法。后來他又不避危險,親自上前廝殺,早已經震懾住了一干西涼諸侯。他現在離威加海內還差了一些,卻已經能夠力加諸侯,令行士卒了。兼且之前又畫了那么大的一個餅,給每人都許下了偌大的好處,正可謂是一手拿著大棒,一手拿著胡蘿卜,雙管齊下,這些諸侯被又搓又揉,還有誰不是心悅誠服?
或許等到日后,這種威懾力漸漸消散,他們會再次生出異心。但是現在,宋建等人無不抖擻了精神,就準備上前廝殺。陳誠將橫刀一舉,大喝道:“進攻!”
鼓點聲瞬間響起,西涼軍從兩面一起向上沖了過去。
聽到山下號角聲響起,王當就已經意識到了決戰就在眼前,他搶過一只長槍,大聲叫道:“準備迎敵!”
激烈的戰斗隨之展開,漢軍用弓弩向下射擊,又將石頭從上面砸下,卻依舊抵擋不住西涼軍的進攻。宋建是老牌的西涼叛軍,張橫,程銀等人則是新生代的叛逆,這些人都是涼州猛將,一起帶頭沖鋒,很快就沖上了山頂,和漢軍近身廝殺起來。
王當杵著長槍站在將旗之下,不斷地將士兵調到前方。然而西涼軍乘勝而來,又有著諸位將領親自率領,漢軍又如何能夠抵擋了?王當心中焦慮,正待再往戰線上增派兵馬,卻在連喊幾聲后都沒有得到回應。
他憤怒地轉過頭來,喝道:“我讓........”
話音戛然而止,身后已經是空蕩蕩的,哪里還有更多的兵馬?就連輕傷員都已經被派了出去。現在留在身邊的,不過五六個親兵罷了。
“將軍,已經擋不住了!”親兵急道:“請下令向北邊撤退吧!”
黃背山的北部并不像其他方向那樣崎嶇,騎上馬很快就能逃走。王當在這里待了兩三天了,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他卻斷然拒絕了親兵的提議,奮然道:“吾奉朝廷之命討賊,今日兵敗,豈能茍且偷生?”
他看著面色凄然的親兵們,心中終究生出了一絲不忍,嘆道:“后面拴著數十匹馬,你們這就去吧!”
說罷,他雙手端起長槍,大喝一聲,就往前方沖了過去。奔出沒幾步,身后腳步聲響,卻是親兵們追了上來。其中一人大笑道:“既是同來,何不同去?黃泉路上,也能繼續一起殺賊!”
王當眼眶一熱,眼淚似乎就要落下,卻終究還是忍住了。他忍著頭上的疼痛,奮力上前,長槍刺再一名黑甲軍的胸前。“嗤”,槍尖捅穿鐵片,將那名黑甲軍刺穿。黑甲軍雖然都披著重甲,卻有大半都是重型扎甲,能有效地防御箭矢和劈砍攻擊,對于直刺雖然也有一定的防御效果,但是終究還是比不上真正的鐵甲。
那被刺穿的黑甲軍極為悍勇,劇痛之下扔掉了手中的長槍,合身撲了上來。王當吃了一驚,伸腳踢出,正中對手。他用力地拔出長槍,正待繼續上前廝殺,邊上忽然傳來鈍器揮舞的聲響,卻是另外一名敵人已經欺到身前,正將手中的釘頭錘砸了過來。
西涼軍經常和漢軍作戰,知道漢軍甲胄堅固,環首刀經常砍不穿敵身上的盔甲,故而多裝備有釘頭錘一類的鈍器。王當聽到邊上的聲音,就知道不好,但是他現在正在向前方的敵人發起攻擊,想要防御邊上卻是力有不逮。
就在他心中叫苦的時候,一名親兵撲了上來,替他擋住了這勢大力沉的一擊。
“砰!”
釘頭錘砸在鐵甲上,雖然不可能破甲,卻造成了震蕩和眩暈的效果。數名黑甲軍一起撲上,趁著將那名親兵腳下不穩,用長槍將他殺死。
聽到邊上的慘叫,王當不由得憤怒起來,他手中的長槍不斷收回,又不斷地刺出,腳下每前進一步,就必然有一名敵人或死或傷。然而就在這幾步的距離中,他身邊的親兵已經被殺戮一空。
“可惡,可惡啊!”
王當揮槍撥開一名敵人的進攻,上前一步,將長槍捅進敵人的胸膛,但是他自己也被刺中了一次,身上的鐵甲被刺穿,鮮血沿著鐵甲的表面流了下來!
疼痛使得王當更加的憤怒,他看著將自己包圍的敵人,憤怒地咆哮起來,“吾乃陳留人王當是也,陳誠,可敢與我一戰!”
邊上的西涼軍哈哈大笑起來,他們一邊嘲笑著被逼入絕境的敵人,一邊小心地發起進攻,在敵人的身上留下了更多的傷口。
鮮血越流越多,王當只覺得力氣也隨著鮮血一同流了出去,他眼中的世界已經變得恍惚,卻依舊死死地抓著長槍,喉嚨中發出野獸一般的吼聲。
“嗤!”
一名黑甲軍大喝一聲,挺槍上前,對著敵人刺了過去。王當奮力格擋,那名黑甲軍卻忽地又退了回去。原來剛才那看上去兇猛的突刺只不過是一記虛招罷了,王當勁力用老,露出了老大的破綻,邊上數名黑甲軍趁機上前,將長槍刺入了他的身體。
長槍被拔出,王當身披十數創,卻依舊杵著長槍不肯倒下。他瞪大了眼睛,注視著身前的敵人。黑甲軍卻沒有再次發動攻擊,而是想著兩邊分開,露出了然如鐵人一般的陳誠來。
陳誠摘下了頭盔,走到王當身前,開口道:“你......”
他只說了一個字就沒有再說下去,因為敵人的身上已經沒有了任何的生命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