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王冠
簾幔擋住了街道的灰塵與暑氣,卻擋不住失望。丹妮疲倦地爬進車內,慶幸得以避開魁爾斯人眼睛的海洋。“讓路!”喬戈在馬背上一邊對群眾大吼,一邊抽打鞭子,“讓路!給龍之母讓路!”
札羅贊旺達梭斯斜倚在涼爽的綢緞墊子上,將紅寶石般的葡萄酒倒進一對相配的翡翠黃金高腳杯里,盡管輿車搖搖晃晃,他的手卻很穩健。“我的愛之光啊,看到您臉上寫著深深的悲哀,”他遞給她一只杯子,“是否在為失落的夢想而難過呢”
“延遲的夢想,僅此而已。”緊緊套在脖子上的銀項圈磨得她生疼,她把它解開,放到一邊。項圈上嵌著一顆魔力紫水晶,札羅保證它能保護她百毒不侵。“王族”名聲不佳,常把毒酒賜給那些他們認為危險的人,但他們連杯水也沒給丹妮。他們壓根兒沒把我看城女王,她苦澀地想,我不過是午后的余興節目,一個帶著古怪寵物的馬族女孩。
當丹妮伸手去接葡萄酒時,雷哥發出嘶嘶的叫聲,尖利的黑爪子嵌入她赤裸的肩膀。她只好縮手,并將它移到另一個肩膀,這樣它就只能扒著衣服而不是皮膚。札羅警告過她,風雅的王族決不會聽多斯拉克人說話,因此她按照魁爾斯風格穿著:一襲飄蕩的綠綢緞,露出半邊酥胸,腳套銀色涼鞋,腰圍黑白珍珠的腰帶。早知這根本沒用,我還不如光著身子去。也許我正該這么做。她喝了一大口酒。
王族是古魁爾斯國王與女王的后裔,他們號令著市民衛隊和一支豪華艦隊,控制著連接不同海域的海峽。丹妮莉絲坦格利安想要那支艦隊,即使只是一部分也好,還想要一些士兵。她向“記憶的神殿”奉獻傳統的犧牲,向“名冊保管員”送上傳統的貢品,向“門之開啟者”贈予傳統的柿子,最后終于收到傳統的藍絲拖鞋,傳喚她前往“千座之殿”。
王族們高坐在先祖的巨大木座椅上聽取她的請愿。木椅排成弧形,自大理石地板呈階梯狀逐層向上,直達高高的圓形天頂,天頂上繪著魁爾斯夕日的輝煌景象。那些椅子不但巨大,而且雕工奇異,鍍金的表面明亮輝煌,鑲嵌著琥珀、瑪瑙、玉石和翡翠,每張椅子各不相同,彼此爭奇斗妍。
只是坐在上面的人們看起來個個無精打采,昏昏欲睡。他們在聽,卻沒有聽進去,也不在乎聽到的是什么,她想,他們才是真正的“奶人”,根本就不想幫我。他們純粹是因為好奇和無聊才來的,對我肩頭的龍比對我本身更感興趣。
“告訴我,王族都說了些什么,”札羅贊旺達梭斯詢問。“告訴我,他們說了什么,令我心中的女王如此憂傷。”
“他們說‘不’。”這酒有石榴和夏日的味道。“當然,說得謙恭婉轉,但在那些動聽的言辭底下,仍然是不。”
“您贊美他們了嗎”
“我厚顏地恭維。”
“您哭了嗎”
“真龍不會哭,”她煩躁地說。
札羅嘆了口氣。“您應該哭的。”魁爾斯人動不動就掉眼淚,落淚被視為文明人的標志。“我們收買的那些人怎么說”
“馬索斯什么也沒說。溫德羅稱贊我說話的方式。‘優雅的艾耿’跟其他人一起拒絕我,但他事后卻哭了。”
“唉,這幾個魁爾斯人真無信用。”札羅本身并非王族,但他告訴她該向誰行賄,每人該送多少。“哭泣吧,哭泣吧,為了人類的背信棄義而哭泣吧。”
丹妮寧愿為自己的金子哭泣。那些她用來向馬索斯馬拉若文,溫德羅卡爾狄斯和“優雅的”艾耿艾摩若行賄的錢足夠買一艘船,或雇二十來個傭兵。“我能不能派喬拉爵士去把禮物要回來”她問。
“這樣的話,只怕某天晚上‘遺憾客’會潛進我的宮殿,趁您熟睡時謀害您哦,”札羅說。“遺憾客”是一個教團性質的古老殺手公會,他們在殺死受害者之前總是輕聲說:“我很遺憾”,故而得名。魁爾斯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彬彬有禮。“俗話說得好,從王族那兒要錢,比給法羅斯的石牛擠奶還難。”
丹妮不知法羅斯在哪里,但對她而言魁爾斯遍地都是石牛。憑借海外貿易發財致富的巨商們分為三個相互猜忌的派系:香料古公會,碧璽兄弟會,以及十三巨子,札羅屬于最后一個。三個集團為了奪取貿易主導權而互相競爭,同時又和王族爭斗不休。男巫們則在一旁虎視耽耽,他們有藍色的嘴唇和可怕的力量,鮮少露面但令人敬畏。
沒有札羅,丹妮早就不知所措了。她浪費在開啟“千座之殿”大門上的錢財多半來自于商人的慷慨與機智。世間還有真龍這一消息傳遍了東方,越來越多的尋龍者前來探訪——札羅贊旺達梭斯規定大家不論尊卑,都得向龍之母獻禮。
由他開啟的涓涓細流很快匯成洶涌的洪潮。商船船長們帶來密爾的蕾絲、一箱箱產自夷地的藏紅花、亞夏的琥珀與龍晶;行路商人們獻上一袋袋錢幣;銀匠送來指環和項鏈;笛手為她吹笛;演員表演雜技;藝人玩弄戲法;染織業者送她彩布,豐富的色彩是她前所未見。兩個鳩格斯奈人給她一匹斑馬,黑白相間,性情兇猛。
甚至有一個寡婦獻上丈夫的干尸,表面覆著一層銀葉,據說這樣的尸體法力極其強大,尤其因為死者是個男巫,更為有效。碧璽兄弟會堅持送她一頂三頭龍形狀的王冠:魔龍蜷曲的軀體是黃金,翅膀是白銀,三個頭則分別由翡翠、象牙和瑪瑙雕成。
王冠是她惟一留下的禮物,其余的都賣掉了,以籌集那筆浪費在王族身上的錢。札羅要她把王冠也賣掉——十三巨子保證給她一頂更精良的王冠,他指天發誓——但丹妮堅決不允。“韋賽里斯賣掉了我母后的王冠,因此人們稱他為乞丐王。我要留著王冠,人們才會當我是女王。”她留下了它,盡管它的重量令她脖子酸痛。
獄門堡
發生在硫磺河源頭的大屠殺暫時還無人知曉,除了那些從戰場上撿回性命的逃兵。從湖泊邊上逃回獄門堡的士兵和貴族都被嚇的不清,他們個個失魂落魄,有些人還在胡言亂語。烏里克烏勒命人用鞭子狠狠地抽打他們,這才讓他們從慌亂中清醒了過來。
“你們是見到了鬼魂嗎?這個樣子還能算是多恩的勇士?”烏里克是個十分嚴厲的人,他的兇殘并未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退,這時候爵士的眼珠都紅了,他惡狠狠地瞪著逃回來的那些人,仿佛是隨時會拔出刀子將他們砍死。
不,或許更糟糕。傳說烏勒家族的人喜歡將人關在陰森的地牢,用火焰將那些囚徒烤熟。
“其他人呢?怎么就只有你們回來了?”
“死了,其他人都死了!被那個魔鬼殺死了!”
七八名士兵跪在了地上,裸露的后背上滿是被鞭子抽打的痕跡。跪在最前面的貴族軍官抬起頭來,面色蒼白地道:“那個異鄉人就是一個巫師,一頭披著人皮的巨龍,他說要跟我們講笑話,但是一伸手,十多個最好的勇士就變成了肉醬!”
烏里克轉頭看了看邊上的娜梅麗亞和哈曼伯爵,面色越發的陰沉,“你在胡說什么?巨龍早就已經不存在了!巫師也只是騙人的鬼話!”
他抽出了長劍,冷笑道:“既然你們不肯說實話,那就送你們去見.........”
哈曼伯爵喝道:“住手!”
在獄門堡,哈曼伯爵的話就是至高無上的法律,他一開口,烏里克就只能收起長劍退到了一邊。哈曼誤了搖了搖頭,對自己的弟弟說道:“巨龍一度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但是現在它們又回來了。至于巫師,就算是傳說中的那些邪惡巫師,也沒有辦法輕易地擊潰一百名騎兵。”
他轉過頭來,對地上跪著的幾個人道:“起來,帶我們去事發的地點!”伯爵在心中盤算,等事情結束后,將哪些人扔到地牢地面去。那些哀嚎和烤肉的味道,一直都很令他懷念。
一百名士兵不算太多,多恩幾乎是全民皆兵,成年男子都能算是士兵。況且其中大部分還是下面各級貴族們的私兵,死掉一些對烏勒家族甚至還是好事。但人既然死了,那就要給出一個交代,需要給陽戟城一個說法,也需要給下面的貴族們一個說法。
上千名騎兵在哈曼伯爵的親自帶領下,奔出了獄門堡,沿著硫磺河向北而去。這已經是烏勒家族的大半軍事力量,光是貴族軍官就有一百多名,士兵們也都有披著鱗甲。在沙漠中,這樣的一支武裝力量,只有最頂級的大貴族才能拿的出來。
那些子爵,男爵什么的,能有個兩三百名披甲士兵就頂天了。見到這么多精銳士兵出動,獄門堡中的所有人都覺察到了事情不對,他們互相打聽著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很快,先期出發的一百名騎兵幾乎全軍覆沒的消息就傳了出來。
“我早就說過,異鄉人都是卑鄙而又不可靠的!”
“但是那個異鄉人和我們長得很像啊!也都是黑色的頭發,眼睛的顏色也很像!”
“胡說,我們多恩人哪有長成那個樣子的?”
“對,那個異鄉人太高了,也太白了!”
“巨龍墜落之地”附近,水果攤的老板將麻布從水盆中撈了起來,面無表情地聽著周圍人的議論,渾然不管別人投過來的異樣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