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送走了士燮之后,魏相本以為自己的這一天應該就此落幕,但一個突然到來的宣召打破了魏相在家摸魚一天的想法。
下宮偏殿之中,銅質的虎式香爐之中裊裊飄出一股股的輕煙,讓整座宮殿之中都充滿了一種淡淡的香氣,也讓身處其中的人們不知不覺變得放松下來。
大殿之中只有趙朔和魏相兩人。
“你為什么覺得韓厥不會成功,卻缺不會站在我們趙氏這一邊?”
趙朔一上來就開門見山。
魏相沉默片刻,反問了一個問題:“主君想要聽真話還是聽假話?”
趙朔道:“當然是聽真話。”
魏相道:“真話就是趙氏很強,而失去了宣子之后的趙氏已經沒有那么強了。”
趙盾的謚號今天早上剛剛公布——趙宣子。
這個答案顯然并沒有能夠讓趙朔感到開心,這從趙朔明顯縮了一下的瞳孔就能夠看得出來:“所以你覺得會有很多人生出異心?”
“非常多。”魏相實話實說:“不是臣對韓大夫有任何的意見,而是趙氏這一次無論提出任何與趙氏親近的人選,都一定會被否決的。”
趙朔的神色已經恢復了正常:“原大夫沒有給你時間說出理由,但我可以給你這個時間。”
話雖如此,但從趙朔的眼底還是能夠察覺到明顯的怒意。
這畢竟是趙朔掌舵趙氏之后的第一戰,而魏相卻在開戰之前就斷言趙氏必敗。
魏相侃侃而談:“君侯和中行林父為何會反對趙氏,臣不用說主君也知曉。至于卻缺不會站在趙氏這一邊的理由也很簡單,任何一名上卿都不會愿意當一個光桿上卿,所以卻缺一定會推舉一個自己的盟友上位。這三人聯手,趙氏失敗的可能性極大。”
趙朔目光之中的怒火消退了一些,繼續問道:“那你覺得卻缺會推舉誰?”
魏相不假思索的說道:“士會士大夫。”
趙朔沉默片刻,突然笑了起來:“你可能不知道,你這位未來老丈人前幾天剛剛和卻缺鬧了個不歡而散,兩人至今都沒有往來。”
魏相十分誠懇的說道:“那只是小問題。士會此人極有原則,卻缺用他不需要擔心他會被趙氏暗中拉攏,而君侯和中行林父也因為同樣的理由能夠允許士會進入六卿之中,唯一不能接受的只有趙氏。”
趙朔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過了半晌之后,趙朔才開口道:“所以你的意見是?”
魏相不假思索:“我們趙氏也推舉士會出任六卿,這樣一來不但能夠讓卻缺感受到我們趙氏對他這個上卿的尊重,同時又能賣士會一個好。士會此人雖然有原則,但同樣也是一個知恩必報之人,這對于我們趙氏來說是最好的結果。”
趙朔沉默良久,道:“你下去吧。”
魏相依言退下,一個多出來的字都沒有說。
等到魏相離開之后,趙朔突然輕聲開口道:“厥叔,你怎么看?”
韓厥的身影出現在了宮殿之中,一如既往的嚴肅。
韓厥道:“平心而論,魏相所言并非沒有道理。”
趙朔道:“所以厥叔的意思是……”
韓厥道:“臣還是想要試試。”
趙朔和韓厥目光對視片刻,緩緩點頭:“明白了,我會在這幾天見一見先轂和欒盾。只要能夠穩住這兩人,六卿之中有三,起碼不用擔心其他人會搞什么花樣。”
韓厥道:“臣會去見一見卻缺。”
趙朔從韓厥的言語之中似乎感受到了一些信心,點頭道:“那就這么辦吧。”
韓厥邁步朝著門口走去,走到半路時突然停下腳步,道:“主角,魏相此人過于自信,恐非良臣。”
趙朔啞然片刻,道:“也罷,若是這一次他確實出錯,那就讓他到地方去當一個鄉宰吧。”
韓厥不再說話,徑直離去。
第二天,魏相上班的時候明顯感受到氣氛的不對。
幾名少庶子明顯疏遠了魏相,甚至還有人在魏相的背后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偶爾聽到幾句,魏相才明白原來是因為昨天的事情。
“區區一個少庶子,也敢大言不慚,妄議國事。”
“無非就是想要借此在主君面前出頭罷了,但想要出頭,又豈是那些幼稚可笑的言論所能夠做到的?”
“就是,不好好工作,成天想要弄一些旁門左道的捷徑!”
對于這些話,魏相原本頗為生氣想要好好教訓一下這些家伙,但馬上要爆發之時又改變了主意。
“現在出手,倒是顯得我氣量狹小了,還是用事實說話吧。”
趙朔原本是經常帶著魏相的,但這幾天卻也明顯冷落了魏相,沒有再點名讓魏相陪同出行。
少庶子原本就是負責陪同在主君身邊,被冷落的魏相失去了陪同趙朔的資格,于是就只能天天坐著發呆了。
事情漸漸傳開,就連趙氏之中那些原本還算和魏相有點頭之交的人們看到魏相也是如遇蛇蝎避之不及。
所有人都覺得,魏相將會是一個典型的禍從口出案例。
甚至于魏氏那邊都聽到了風聲,老爹魏琦特地趕來了下宮。
魏相想了想,覺得這件事情確實是需要和魏氏那邊打一個預防針,于是就原原本本的告訴了老爹。
“什么?”老爹瞪大了眼睛,用看待白癡一樣的眼神看著魏相:“你、你就這么在趙氏如此多重要人物面前說了這種不靠譜的話?”
魏相嘆了一口氣,十分認真的說道:“老爹,兒真的沒有騙人,士會士大夫真的會在這一次的殿議之中入選六卿,而且很有可能是六卿之中的上軍將!”
老爹的右手都已經揚起來了,魏相都已經做好了躲避的準備,但這一巴掌終究還是沒有落下來。
老爹沉默良久,嘆了一口氣:“爹知道你是想要給士氏賣一個好,但是你也不想想,這種國家大事是你能夠插手得了的嗎?你不要以為你在秋狝的時候出了點風頭,趙氏這邊的人就會對你言聽計從了。兒啊,你只是一個中士,趙氏是什么?是擁有一名下卿,五名大夫的家族啊!人家憑什么聽你的?”
魏相被老爹這一番搶白弄得有些掛不住臉面,道:“老爹你難道忘了,之前兒對趙宣子逝世日期的準確預言了?”
“噓,噤聲!”老爹吃了一驚,差點一巴掌拍在魏相嘴上:“你這小子,怎么什么話都敢說!好了,爹知道這邊的事情了,我回去就讓宗主那邊向趙氏求情,希望過了這件事情之后還能保住你的少庶子之位吧,唉。”
老爹沒有停留太久,長吁短嘆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