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相抬頭看去,發現說話的人是樓嬰。
魏相發現自己心中一點意外的情緒都沒有。
魏相朝著樓嬰拱了拱手,道:“不知樓大夫有何見教?”
這畢竟是議事,議事和在網絡上打嘴炮還是不一樣的,你得提出論據來證明自己的論點。
樓嬰哼了一聲,道:“你所謂的韜光養晦,其實就是要趙氏像前些年的荀氏、先氏等家族一樣,事事唯他人馬首是瞻,宛如他人門下走犬,對吧?”
魏相道:“以趙氏之強,倒也不至于會到這般地步。”
樓嬰一拍桌子,道:“那也是這么做法!趙氏威震晉國二十年,如今只不過一朝政爭失敗便要當第二個中行林父?簡直是笑話!”
魏相十分耐心的解釋道:“大勢如此,不得不為啊樓大夫。”
樓嬰冷笑道:“我不管什么大勢,趙氏是絕對不能弱的。如今諸卿大夫都在對我們趙氏虎視眈眈,若是趙氏繼續這么弱下去,遲早都要被分食得干干凈凈。趙氏必須要強下去,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眼看兩人的爭論似乎有了激化的趨勢,趙朔及時的敲了敲桌子,道:“好了季叔魏相,不要再說了。”
樓嬰重重的哼了一聲,站了起來,徑直離開。
看著樓嬰離去的背影,趙朔和原同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原同冷冷的說道:“季弟就是這個樣子,之前有伯兄在還能鎮一下他,如今伯兄已去,他倒是無法無天了。”
趙朔嘆了一口氣,對著韓厥道:“厥叔怎么看?”
韓厥沉默半晌,道:“回趙孟,魏相所言或許也不是沒有道理,但趙氏畢竟是大族,讓步則可,屈居人下還是不行的。”
趙朔看了一眼原同,發現原同沒有說話,于是又將目光落在了魏相的身上。
魏相很淡定。
作為一名穿越者,已經知道樓嬰結局的魏相并不在意樓嬰的話,在現實之中的幾次接觸更是加深了這樣的判斷。
趙朔緩緩說道:“魏相,這一次你做得很不錯。我沒有聽你的諫言,乃我之過也。”
說著,趙朔站了起來,朝著魏相賠禮。
魏相吃了一驚,趕忙還禮。
趙朔輕出一口氣,道“聽聞你今日要和士伯之女成婚?”
魏相道:“確有此事。”
趙朔想了一下,從腰間的帶鉤上解下一塊青玉佩,道:“這個云紋佩乃是先父當年給我的成人禮物,如今我送給你。”
魏相微微吃驚,隨后道:“多謝主君。”
魏相從趙朔手中接過玉佩。
趙朔道:“既然你說要韜光養晦,那么結好諸卿大夫也是必須的。你乃趙氏家臣,又和士伯結親,那么趙氏和士氏之間你是要出力的。”
魏相答道:“此乃臣應有之義。”
趙朔和原同對了一下眼神,然后將目光轉回到魏相身上,緩緩說道:“今日起,我命你為我之中庶子,晉爵上士。”
雖然早有準備,但魏相依舊還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歡喜之情。
中庶子,就是少庶子們的統領。如果說少庶子是隨身秘書的話,那么中庶子就是秘書長。
雖然只是趙朔一人的秘書長而不是趙氏的秘書長,但這依舊是一個十分重要,讓所有趙氏家臣渴望的位置。
從今天開始,魏相就算是正式進入到了趙氏的智囊團之中。
雖然中庶子還是不能對趙氏的各項重大事項進行決定,但已經有資格列席會議并提出意見,而且再不會被趕出議事堂了。
上士,這個爵位的晉升就更加的簡單粗暴了。
周朝爵位,士人是最低級的貴族,而上士則是士人階層的最高爵位。
到了上士,距離上一級爵位“大夫”就只有一步之遙了。
大夫能夠擁有封邑,能夠對封邑之中的子民征稅,戰爭時從封地之中征發軍隊跟隨國君出征,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統治階層。
這是從被統治階級到統治階級的蛻變,如今的魏相已經站在了這個關口面前。
即便現在還不是統治階級,作為上士的魏相首先俸祿和待遇也比之前是中士的時候直接翻倍,相當于白領變金領。
這種晉升在戰爭時會更加的明顯,作為中士的魏相是“兩司馬”統領二十五名甲士兵卒,而晉升到上士之后的魏相就能出任“卒長”負責統領一百名甲士,是之前的四倍。
這就是周朝的制度,每一級的向上晉升都會讓你獲得足夠的好處,激勵著你在這個制度之中繼續奮力爬升。
魏相覺得這個制度非常好。
魏相朝著趙朔深施一禮:“臣,多謝主君!蒙主君青睞,臣將來必定肝腦涂地效忠趙氏,雖赴湯蹈火,亦萬死不辭!”
趙朔的臉上終于露出笑容,站起來朝著魏相拱手還禮:“有勞了,魏相。”
看著魏相高興離去的背影,一直沉默不言的屏括終于輕哼一聲,開口道:“趙孟,為這個魏相付出這些,真的值得?”
趙朔笑了笑,道:“且不說魏相之前對局勢的準確預判,但是他即將和士會之女結親這件事情,就值得了。”
原同也淡淡的說道:“不過區區一個中庶子和上士之爵罷了,若是魏相當真能夠讓士會站在我們趙氏一邊,將來我們趙氏就保他一個大夫又如何?”
屏括不由啞然,好一會才道:“難道我們趙氏真的要如魏相所言,開始韜光養晦,做那荀氏第二?”
趙朔和原同相視一笑,同時搖頭。
趙朔咳嗽一聲,道:“括叔,魏相的話誠然是對的,但季叔說的話也沒錯。趙氏——是不可能在一場失敗之后就立刻縮起頭的。”
屏括顯然有些糊涂了:“那趙孟的意思是……”
原同嘆了一口氣,道:“趙孟的意思很簡單。趙氏已經不是原來的趙氏,但趙氏……終究是趙氏!趙氏還沒有到聽憑一個中庶子就完全改變整個家族方針的地步,明白嗎?”
屏括沉默良久,終于緩緩點頭。
“明白了。”
話語之中,多少帶著幾分不甘。
議事堂外,夕陽西下,一抹余暉灑來,為下宮增添了幾分血色,讓這座矗立在此已經將近半個世紀的建筑群多了幾分蒼涼和蕭瑟之感。
--------------------
魏書·始皇帝本紀:“士會入六卿,趙氏眾人皆驚。趙朔頓足曰:‘恨不聽魏相之言!’乃請帝上座,大禮而請之,命帝為中庶子,凡事皆先問帝之意,后乃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