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在這一刻似乎都停止了流動。
包括三叔魏顆、宗主堂哥魏絳在內的所有人都傻了眼。
這位年輕的楚王是一位極具傳奇性的國君。
他在剛剛即位的時候因為權臣卿族斗氏的壓迫而不得不隱忍三年,但最終以“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典故來了一個華麗的逆襲,并最終摧毀了斗氏家族。
在那之后,楚王又率領楚軍北上飲馬黃河問鼎中原,周天子的使者王孫姬滿也只能弱弱的說一句“鼎之輕重未可問也”,就連作為中原霸主的趙盾也不得不在楚國的兵鋒面前選擇了暫避鋒芒。
這樣的一位君王,今天竟然被一名剛剛及冠不久的晉國士子,當著整座大帳數十名楚國卿大夫的面如此毫不客氣的喝斥?
就連楚王自己都不由得產生了一股十分不真實的荒謬感。
足足過了好幾秒鐘之后,楚王才怒極反笑,道:“好,很好。既然你今日一意求死,那么寡人就成全了你又有何妨?來人,把這口出狂言之人給寡人拖下去,斬了!”
楚王話音落下,宗主魏絳頓時大驚,第一時間開口道:“大王!豈不聞‘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難道大王要破壞這個規矩不成?若如此,將來楚國在華夏之中還有何信譽可言,諸侯還怎么相信大王和楚國?請大王三思!”
楚王怒氣不消,冷冷的說道:“魏絳,寡人知此人乃是你族弟,但他在營外營內兩次三番出言挑釁寡人,若是寡人不當眾懲治于他,大楚顏面何存,寡人顏面何存?此事就算是你國晉侯親至,寡人也必殺此人!”
魏絳求情被拒絕,幾名楚國侍衛直接沖上來想要架住魏相往外拖。
魏相冷笑一聲,也不見如何動作,只是身體突然一動,雙手雙腳齊出,砰砰砰幾聲幾名楚國侍衛直接倒飛出去。
魏相哈哈大笑,道:“久聞楚國勇武之士多矣,今日所見,不過如此!”
魏相這一番大笑聲讓楚王越發震怒,不由拍案喝道:“寡人國中無人乎?來人,將這狂徒拿下!”
一把長劍及時的出現在魏相的脖頸之前,挽回了楚王顏面。
養由基冷冷的盯著魏相,道:“你當真想死?”
養由基并不愿意在楚王面前殺人,否則的話長劍此刻已經貫入魏相咽喉。
下一刻,養由基突然后退兩步。
一記勢大力沉的鞭腿抽在剛才養由基站立的位置,不過只抽中了空氣。
三叔魏顆收回右腿,不緊不慢的站在了魏相的面前。
宗主魏絳長出一口氣,站在了魏顆和魏相的面前,十分認真的開口道:“不瞞大王,既然魏絳此番是三人全來,那自然也要三人同歸。若不能,那么我三人乃同族之人,能同日死于此地,也算是不枉我魏氏勇武之名了。”
楚王看著魏絳,臉色再度發生變化,神情開始變得微妙。
楚國大帳之中,方才還義憤填膺的卿大夫們也變得安靜了下來。
魏相只是一個隨從,砍了其實也就砍了,但如果涉及到魏絳這名使者,那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是一個并不算成文,但依然成為了戰場禮儀一部分的規矩。
如果晉國使者魏絳真的死在楚營之中,不管任何理由,即將來到的柳棼之戰都將不再是一場點到即可的戰斗,而是一場賭上晉國尊嚴的死戰!
那可是當世第一強國晉國!楚國能承受得起這樣的戰斗嗎?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沉默。
就在這個時候,魏相突然再度開口。
“楚子,既然你想殺我,那我就給你一個機會。”
眾人目光瞬間聚集到魏相身上。
三叔聞言頓時大急,忍不住開口道:“相兒,給我住口!”
魏相笑著搖了搖頭,然后繼續開口道:“楚子,想必你也知道我魏氏一族最為擅長的就是射術,聽說你楚國之中有一名神射手喚作養由基,不如你讓他和我比拼射術,生死不論!如何?”
一直以來,魏相在這座大營之中說的所有話都顯得十分成竹在胸,只有在這一刻才能夠從魏相的語氣之中聽到那隱含的一絲絲期待。
所有人都等待著楚王的回答。
楚王看著魏相,沉默數息,突然問道:“你與養由基有怨?”
魏相十分認真的答道:“我欲殺養由基久矣!”
養由基在一旁適時的發出一聲冷笑,沉聲道:“大王,臣愿意和魏相比試,以一箭定生死!”
楚王緩緩說道:“魏相,你若因比試而死,那便是你自愿的,須怪不得寡人和大楚。”
魏相笑道:“那是自然。”
從頭到尾,魏相都沒有給其他兩名至親任何插嘴的機會。
楚王同樣笑了起來:“既然如此,那寡人又有何理由不滿足你呢?來人,擺駕校場!”
一刻鐘后,校場。
三叔魏顆有些不安的看著魏相,嘆了一口氣:“相兒,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如何回去和你父交代?”
魏相微微一笑,道:“三叔莫慌,侄兒去去就來。”
宗主堂哥看著魏相大步走向校場中央的身影,眉頭緊鎖,低聲道:“三叔,相弟之射術能比養由基否?”
三叔沉默好幾秒,有些不太確定的說道:“相兒之射術其實已經有了當年父親的八九分神韻,但養由基畢竟乃是楚國第一神射,此戰結局如何……實在是難以預料。”
另外一邊,楚王也向身邊的伍參提出了同樣的問題:“此戰,你覺得養由基可勝否?”
伍參不假思索的回道:“請大王放心,這魏相今日必死于養由基箭下!”
其他楚國卿大夫聞言紛紛附和。
馳名楚國的神射手和來自晉國名不經傳的魏氏子弟,只要稍微有些頭腦的楚國大夫都會做出和伍參同樣的回答,這倒真不全然是因為國籍所帶來的立場。
楚王微微點頭,隨后突然笑了起來:“既然這魏相在晉國之中還有不小名氣,且又是趙氏之中庶子,那倒是這一次的意外收獲了。”
校場之中,魏相和養由基相對而立,一人一弓,一支箭矢,距離五十步。
魏相長出一口氣,看著養由基道:“養由基,我等今天很久了。”
養由基冷冷的看著魏相,道:“你方才說你與我有怨,怨從何來?說清楚,我讓你死個明白。”
魏相笑了笑,道:“說了你也不懂,來吧。”
兩人不約而同舉起長弓,將箭矢上弦,然后拉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