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狄入華夏則華夏之,華夏入夷狄則夷狄之。”這句話簡直就是晉國狐氏家族的寫照。
在如今的晉國公族還僅僅是曲沃一脈小宗的時候,曲沃武公姬稱為了增強力量篡奪大宗之位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這其中就包括大量招攬夷狄之人,晉國狐氏一族的開創者狐突就是這個時候下山成為了曲沃武公的臣子。
姬稱的兒子晉獻公娶了狐突的女兒,生下了兩位晉國公子,其中一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春秋五霸之一,真正開創了晉國霸業的晉文公姬重耳。
于是狐氏就從夷狄之族搖身一變成為了華夏霸主的娘舅家族,并在晉楚城濮之戰、晉秦崤之戰等奠定晉國霸業的關鍵戰役中做出過不小貢獻。
但狐氏一族的倒霉之處就在于,他們碰上了趙盾!
狐氏的第三代族長狐季雖然比趙盾還要年長一些,但論到權謀手段完全不是趙盾的對手,在失敗之后狼狽無比的逃回了太行山上。
當趙盾命臾駢把狐氏一族送回太行山和狐季團聚之后,當了幾十年華夏卿大夫的狐氏一夜回到解放前,再度變成赤狄之中的一員。
當一個人享受過華夏文明所帶來的翩翩風度和錦衣玉食,卻要回歸到戎狄那充滿了原始和野蠻的生活之中,這種巨大的落差無疑是十分讓人難受的。
狐氏從來都沒有放棄過重歸晉國、重歸華夏的努力,但由于趙盾的存在,過去的二十年來狐氏什么都做不了。
可現在,趙盾已死!
一支足足有上千人的戎狄部隊開出太行陘的最南端,朝著野王城而來。
中行庚和智罃就站在野王城的城頭,對著這支車隊品頭論足。
“這馬車還是二十年的款式。”
“而且也太過老舊。”
“這衣服的樣式怎地如此古怪,還是左衽?”
“終究是在戎狄之所多年,忘了我華夏禮節!”
說歸說,但等到這支車隊來到城門的時候,中行庚和智罃還是打開了城門,兩人親自下城迎接。
這是一支很古怪的隊伍,明明是一群戎狄之人但卻偏偏一個個都穿著華夏衣裳,可明明是華夏衣裳卻又偏偏以戎狄左衽之勢穿戴,看上去極為別扭。
馬車的車簾被打開,一陣大笑聲傳來,隨后一位年紀大約在三十來歲的戎狄男子跳下馬車,朝著中行庚和智罃行禮:“勞煩嗣卿和君子相迎,狐邊受之有愧啊。”
這便是當年被趙盾趕走的狐季所生長子,狐邊。
或許是因為在戎狄之中生活多年的緣故,狐邊的語調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中行庚微微一笑,道:“君子邊一路風塵,我等已然在府中設宴款待,請吧。”
狐邊雙目一亮,大笑道:“如此甚好,可有舞姬相伴?”
智罃眉頭微微一皺,心道這戎狄之人果然無禮,哪里有上來就問女人的道理?
中行庚同樣也是微微一頓,隨后笑道:“那是自然,君子相請吧。”
半個時辰之后,在野王城的城主府中,三人一邊飲宴一邊看著美姬起舞,相談甚歡。
狐邊喝得興起,臉色已經是通紅一片,說話的時候舌頭都大了不少:“也不怕兩位笑話,自從我狐氏一族退入山中,這華夏之美食佳肴還有舞姿卻是多年未見了,唉!”
話語之中帶著五分嘆息,五分痛恨。
中行庚放下酒杯笑道:“君子邊何須如此?只要除去趙氏,狐氏一族自然就能重歸大晉卿大夫之列,恢復往日榮光了。”
智罃也道:“是啊,趙氏為惡大晉多年,早已經是人人厭之,狐氏回歸也是大勢所趨啊!”
狐邊用力的將酒爵拍在桌案上,笑道:“確實如此,家父二十年來無時無刻不想著重歸大晉,如今正是完成家父愿望的最佳時機!兩位,說說我該如何去做吧!”
中行庚并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問道:“敢問君子邊,狐氏這一次有何準備?”
狐邊正色道:“一千名驍勇善戰之卒!只要削弱趙氏,這一千名勁卒任憑兩位驅使,上刀山下油鍋皆可!”
中行庚和智罃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臉上看到幾分喜色。
和位于太行山最南端的草中戎這種小部族不同,狐氏畢竟在晉國當了幾十年的卿族,底蘊自然是頗為雄厚的,如今在赤狄一族中同樣也是實力強大,單單從這一次竟然能一口氣派出一千名勁卒便能夠看得出來。
中行庚的笑容越發濃郁,語氣也變得越發和緩:“不瞞君子邊說,這一次趙孟為了援助邯鄲氏派出了他麾下的親信中庶子魏相前往邯鄲。只要我等能夠殺死魏相并趁機消滅邯鄲氏,趙氏就斷了一臂。到時趙氏元氣大傷之下我父再提出讓狐氏回歸,想必大晉朝中就無人能夠反對了。”
狐邊哈哈大笑,用力一拍桌案:“既然嗣卿都如此說了,那這魏相已經是死人一個!”
中行庚同樣大笑舉杯:“君子,喝完此爵,你我邯鄲再會!”
魏相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欽定為死人一個,依舊在辛苦的朝著邯鄲趕去。
一路上再沒有什么不開眼的戎人前來騷擾,河內平坦的地形也讓魏相一行人的趕路速度增加了不少,又過了八天時間,魏相一行人終于進入邯鄲領地之中。
當看著面前遠遠的那面紅色“邯鄲”大旗以及旗幟下的邯鄲旃之時,魏相整個人都長出一口氣,完全放松了下來。
在看到士燮的時候,邯鄲旃臉上的驚訝神色完全沒有任何掩飾,隨后又變成了驚喜:“嗣卿怎么來了?邯鄲旃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邯鄲旃對士燮的態度十分熱絡。
“臣見過大夫!”魏相朝著邯鄲旃拱了拱手,他如今是邯鄲氏的旅長,稱一句臣倒也算是理所當然。
不過無論是魏相還是邯鄲旃都知道這個臣屬關系只是暫時的,所以邯鄲旃在回話的時候就沒有任何客套,直接開門進山的問道:“匠人呢,都帶來了?”
魏相微微一笑,道:“當然。不過除了匠人之外,我們可能還會帶來一些客人。”
邯鄲旃有些驚訝的一挑眉毛:“客人?”
魏相攤開雙手,一指身后兩名依舊被吊在馬車旗桿上的戎人俘虜,認真的說道:“可能會我們命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