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相顯然也沒有想到自己就打一個嗝就引來了其他人的關注,動作頓時一僵,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諸位,抱歉,你們繼續。”
晉侯突然笑了起來,鄭侯也笑了起來,郤缺也笑了起來,士會也笑了起來,趙朔也笑了起來,大殿之中一陣笑聲。
中行林父沒有笑。
中行林父老臉板的如同大殿地上被削平的木制地板,冷冷的說道:“君前無禮,有如斯文,實乃大晉之恥!”
這句話一說出來,魏相就不樂意了。
你們這群老頭能裝模作樣的站一天還談笑風生,我年輕人可是要吃飯的啊,吃個飯不小心打個嗝怎么了,還挺上綱上線的?
我,魏相,二十一歲,還在發育期好嗎?誰發育期還不能多吃點補充營養了。
魏相立刻開口道:“中行伯這番話就好笑了,君前無禮與否難道不是由君候來決定嗎?君候都未生氣,不知中行伯氣從何來?請中行伯認清自己的身份,不要隨意對號入座。”
雖然并不是很清楚對號入座這四個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但魏相的反駁依舊成功激怒了中行林父。
中行林父的胡須明顯翹了一下,冷聲道:“自周公定禮以來,我等天子之臣便應該牢牢遵守,你君前失儀竟然還在此狡辯,簡直是丟盡了我大晉的臉!”
魏相嘆了一口氣,道:“既然中行伯你這么執著,那我就要好好問一問你了。周公定下的禮法有多少條,你能全部記得清楚嗎?周公定下的每一條禮法你都必然遵守了嗎?你能確保你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違反過任何一條禮法嗎?”
魏相的一連串問題讓中行林父猛的一頓,鼻孔不停出氣,但卻說不出話來。
周公所制定的禮法無比的細致而繁瑣,自從周禮制定以來,唯一一個能夠記住周禮全篇所有細節的怕是只有周公本人了。
就連周天子的禮官如今都記不清楚,有些時候舉行一些隆重的大禮之時還要特地派人跑去周公建立的魯國之中翻閱藏書,仔細查看周禮的步驟。
在這樣的情況下,誰要是說自己能夠盡知周禮并且從不違反,那這個人絕對會被眾人當成一個吹牛的白癡。
更何況,春秋時代原本就是一個被孔夫子抨擊為“禮崩樂壞”的時代,這種時代怎么可能會百分之百的遵守周禮?
晉國這個所謂的霸主“諸侯伯長”本身就是對周禮最大的破壞,中行林父作為晉國六卿一員若是信誓旦旦的說自己守周禮遵周禮,傳出去怕是都要笑掉全天下人的大牙。
中行林父很快回過神來,怒道:“魏相,爾這就是在詭辯!老夫違不違反禮節那是老夫的事,你當殿打嗝無禮于諸侯面前乃是所有人都見到的事實,容不得你狡辯!”
魏相聳了聳肩膀,站了起來,朝著晉侯屈膝行禮:“臣無禮,請君候降罪!”
說這句話的時候魏相的臉上還帶著笑容,甚至還有空朝中行林父擠了一下眼睛,完全沒有任何大禍降臨的感覺。
中行林父冷笑一聲,起立朝著晉侯拱手,正色沉聲道:“君候,老臣請治魏相之罪!”
一時間,大殿之中熙熙攘攘,有人站起來為魏相開脫,也有人站起來言辭懇切一定要定魏相大罪。
曹侯看著這幅光景,忍不住輕聲對著身邊的鄭侯道:“鄭侯,這魏相不過一位新晉大夫,何以如此大膽?”
鄭侯和曹侯交好,左右看了看發現沒有人注意自己這邊,于是便輕聲道:“曹侯有所不知,魏相身后有士氏和趙氏的支持,這兩家……嘿,最近和荀氏不是很對付。”
曹國只是一個三流諸侯國,國力比鄭國這種中原二流但依舊算得上當世大國之一的國家遠遠不如,消息自然也不如鄭侯靈通。
曹侯聞言這才恍然,道:“難怪這魏相竟然如此大膽,鄭侯覺得這一次他能否逃過此劫?”
鄭侯沉吟片刻,對著曹侯附耳道:“中行伯畢竟乃是晉國中卿位高權重,魏相又在如此重要的場合失禮,加之晉國公族與趙氏不合乃是眾所周知之事,魏相怕是難逃一劫。”
曹侯哦了一聲,有些惋惜的看了魏相一眼。
看起來不錯的一個年輕人,就是招惹了荀氏這樣的大家族,可惜了。
回去得用魏相作為反面模板教育一下幾個曹國公子,那就是審時度勢很重要,選擇投靠對象同樣也很重要。
像曹國這樣的小國,一旦選擇的投靠對象不對,分分鐘就是滅國之災啊。
就在這個時候,晉侯微微抬手,輕輕的敲了敲桌案。
說來也怪,明明剛剛整座大殿都還吵得像菜市場一樣,但當晉侯收回手的時候,已經是一片寂靜無聲。
所有人都知道晉侯即將做出裁決。
中行林父瞇著眼睛盯著魏相,眼底有精光閃過,心中暗道:“魏相啊魏相,爾當真以為進獻十萬錢給君候就能保爾無憂了?我堂堂荀氏一族多年侍奉公族,難道還比不上你的十萬錢不成!”
中行林父想要看到魏相緊張的表情,然而讓他失望的是魏相依舊神色自若的站在那里,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和他無關一般。
晉侯清了清嗓子,先看了一眼中行林父,然后將目光落在了魏相身上,淡淡的說道:“魏相,中行伯所言不假,爾確實是在本侯和諸位君候面前失禮。若是本侯不罰你,未免讓諸侯、諸卿、諸大夫心生不服。”
晉侯說到這里,中行林父的臉上已經露出笑容,看向魏相的目光之中儼然已經把魏相當成了一個死人。
士會大驚,立刻站起來道:“君候,老臣以為魏相……”
晉侯似乎早有準備,直接打斷了士會的話:“士伯,讓本侯說完。”
士會楞了一下,拱手道:“是臣孟浪了,君候恕罪。”
晉侯朝著士會溫和的笑了笑,然后再次將目光落在魏相身上,淡淡的說道:“魏相,本侯罰你上繳國庫一萬錢,以做失禮賠罪之用,你可心服?”
晉侯話音落下,大殿之中氣氛突然變得古怪起來。
中行林父的笑容僵在臉上。
一、一萬錢?
這特么和沒罰有什么區別?
魏相深吸一口氣,朝著中行林父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后朝著晉侯躬身行禮。
“臣,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