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不可一日無君。
在殿議結束的第二天,士會就帶著一個規格很高的使團出發前往洛邑,去迎接居住在洛邑之中的公子姬據回國繼位。
其他諸侯、卿、外國使者以及大夫等等則悉數回歸絳都,在那邊等待著公子姬據的到來。
看著遠去的使團一行,曹侯和鄭侯臉色都很復雜。
曹侯道:“想不到郤伯如此精心算計,最后竟然還是敗了。”
鄭侯緩緩點頭,道:“是啊,而且……還敗在一個大夫手中。”
政治自有脈絡,文雅點說便是“立場決定思維”,通俗一些便是“屁股決定腦袋”。
這個特性使得政壇上某些事情發生之前結果十分難測,但事后從倒推過程卻無比容易。
曹侯嘆道:“晉侯、士氏、趙氏還有荀氏,這四方原本絕無可能聯手,卻被魏相此人暗中串聯起來,郤伯這一次失敗也是不冤了。”
鄭侯嘿了一聲,道:“誰說不是呢?以郤伯上卿之尊和這兩年在晉國政壇精心培植的勢力,但凡公族或者三大卿族少哪怕是一個,也不至于敗得如此凄慘。”
曹侯有些同情的看著鄭侯,道:“公子莫卻是居住在鄭國……鄭侯,這一次你也算是無辜被連累了。”
鄭侯有些無奈的揉了揉太陽穴,苦笑道:“這世間萬事就是如此福禍難知啊。希望這位新君候是個好說話之人,若是能用公子莫的人頭來平息他的怒火,那就再好不過了。還有站在郤伯對立面的其他諸卿……唉,本侯現在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曹侯眼珠子轉了一下,突然輕聲道:“其實本侯覺得,鄭侯不妨找機會交好一下這位魏相大夫。他此次立下大功將來必然會受到新君重用,且本身就是反對郤伯的關鍵人物,結好他之后所有問題都不是問題了。”
鄭侯怔了一下,隨后大喜:“多謝曹侯教我!”
頓了一頓之后,鄭侯開始陷入沉思。
“曹侯你說,本侯究竟該如何才能夠與魏相大夫交好呢?”
魏相還不知道竟然有一位諸侯心心念念的想要交好自己,他看著面前的使團不由心生感慨:“這還真是一場勝利者的狂歡啊。”
使團的正使是晉國下卿士會,副使是下大夫魏相還有剛剛加入使團的大夫樓嬰,除此之外還有幾名來自公族的官員擔任管事,新君候的兩名正副侍衛長也已經確定,分別是來自荀氏兩族的兩位君子中行庚和智罃。
當魏相發現智罃竟然是自己屬下的時候,他覺得事情似乎變得有趣了起來。
使團行進兩天之后抵達了黃河西岸并宿營,魏相看準機會,大刺刺的坐到智罃身邊。
正在專注盯著面前火堆上烤肉的智罃臉色頓時一變,警惕的看著魏相。
魏相抬起下巴,看了智罃一眼,然后朝著火堆上那塊已經烤得不停冒出響起的小羊腿點了點。
智罃臉色一變,下意識的就想要開口。
中行庚飛速出腳,在智罃開口之前狠狠的踢了智罃一下。
智罃道:“魏相……大夫可是餓了?這條烤羊腿不如就……”
魏相笑呵呵的取下滋滋作響的烤羊腿,十分親切的拍了拍智罃的肩膀:“小智是個好同志,繼續努力。一條還不夠本大夫吃的,記得多烤兩條!”
看著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智罃,魏相感覺手中的烤羊腿越發的香氣四溢起來。
果然,人類的快樂都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看著魏相的背影,智罃咬牙切齒,惡狠狠的說道:“總有一天……”
智罃的話還沒開口就被中行庚打斷了:“總什么總?忘記了你我父親的叮囑了?這一次我們的任務是交好新君,若是你因為觸怒魏相而丟了這個副侍衛長之職,回去沒有人能保得住你的屁股!”
智罃身體頓時一緊,乖乖道:“喏。”
中行庚恨鐵不成鋼的從火堆上拿下屬于自己的那一條羊腿,瞪了一眼智罃:“那你還愣著作甚?把其他兩條羊腿也烤了,一會給魏相大夫送去!”
智罃:“……哦。”
智罃忍住咕咕響的肚子,乖乖的烤起了羊腿。
正在吃羊腿的魏相若有所覺,抬頭一看,發現樓嬰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面前。
“喝不喝?”樓嬰舉著手中的酒壺朝著魏相示意。
魏相猶豫了一下,伸出滿是羊油的手,接過了樓嬰手中的酒壺。
魏相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的灌了一大口,然后才滿足的“啊”了一聲:“好酒,很不錯。”
樓嬰的酒帶著明顯的甜味,細品之下又有些微微的酸味,似乎是某種果酒。
樓嬰笑著坐在了魏相的面前:“這可是我樓邑上好的果酒,一般人喝不到。”
魏相看了樓嬰一眼:“受寵若驚啊。”
樓嬰皺眉道:“你說假話的時候表情能不能不要這么明顯?”
魏相嘆道:“如大夫所知,我是一個誠實的人。”
樓嬰哈哈的笑了起來:“本大夫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和我一樣的混蛋。”
魏相聳了聳肩膀:“不敢茍同。”
樓嬰沉默片刻,道:“我錯了,要怎么彌補你?”
樓嬰的態度很誠懇。
魏相上下打量了樓嬰一眼,想了想之后道:“不瞞大夫說,我的封地夏邑初建,糧草和甲胄都比較缺少,不知樓大夫可否做做好事?”
樓嬰立刻開口:“五百石糧食和一百套甲胄。”
魏相不動聲色,喝酒。
樓嬰表情有些肉痛:“八百石糧食和一百五十套甲胄!”
魏相咳嗽一聲,繼續喝酒。
樓嬰的臉頰肌肉開始止不住的顫抖起來:“一千石糧食和兩百套甲胄!”
魏相放下酒壺,呵呵大笑:“樓大夫出手果然大方,從今日起,樓氏就是我夏氏的朋友了!”
樓嬰長出一口氣,和魏相握了握手,道:“多謝夏相大夫。”
魏相將已經空空如也的酒壺塞到對方手中,道:“有一句勸告不知樓大夫愿不愿意聽?”
樓嬰道:“大夫請講。”
魏相認真的說道:“原、屏兩位大夫已經走上歪路,雖然這兩位大夫和樓大夫乃是同胞兄弟,但某還是斗膽說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啊。”
說完這句話之后,魏相站了起來,朝著不遠處的那處火堆走了過去。
“智罃同志,本大夫的羊腿烤好了沒有?”
魏相的聲音爽朗而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