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緩走進屋內,里頭全是沉郁的壓抑與幽靜,讓人有種走進了深山老林的錯覺。
擺設很整齊,一看就是有人特意清理了一番。
我猜,是蕭一桐吧。
還有很濃的酒味,滿溢在屋里,飄散在空中,讓我有些血脈噴張。
這個老男人坐在地上,不停撓著頭,嘴里叼著煙,地上擺滿了酒瓶,瓶口都是開著的,卻一口都沒喝。
他坐在那里止不住地抽煙,霧氣繚繞罩住了他的臉,還有幾聲粗重的咳嗽聲。
我站了一會,沒說話,走上前一并坐下。那人看了看我,嘴唇微張,又閉上,自顧自抽煙。
我拿起一瓶酒,嘴剛湊上去,一個巴掌就甩了過來,酒瓶被打翻在地。
濁黃的液體流了出來,我笑了。
“怎么,爹能喝,兒子就不能?”我又拿起一瓶酒。
他抽煙的手顫顫巍巍,煙霧散盡,我終于看清了他的臉,溝壑遍布,滿是皺紋,酸苦都寫在了臉上。
我喝了一口,手有些癢:
“醫生說我失憶了,我們倆以前是個什么人,你和我說說吧。”
男人看了我一眼,神情復雜,沉默了許久后,緩緩開口:
“從前有個混蛋……”
從前有個混蛋,哦,那個時候他還不是混蛋,他是個不抽煙,不喝酒,不嫖的三好男人,雖然沒有多少錢,但人還算老實,長大后經人介紹,討了個還算不錯的老婆。
婚后幸福很美滿,很快兩人就生下一子,女方喜愛文學,更愛丈夫,故從“琴瑟和鳴”中取字,將兒子命名為“蕭瑟”。
琴瑟和鳴,意為夫婦情篤和好。可自打蕭瑟降生后,夫妻二人的關系,卻很少有“和鳴”。
丈夫尋了個應酬頗多的工作,酒量極差的他,爛醉回家的次數漸漸增多。而妻子知人善意,每次都盡心盡力照顧他,而他,酒量差,酒品卻很好,只會說些膩人的胡話。
妻子第二次懷孕了,結果難產,生下個女孩,夭折了。
大人被救了過來,神卻沒了。她時不時以淚洗面,丈夫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隨即做出了個讓他后悔一生的決定:領養了一個女孩。
丈夫激動地領著同樣滿心歡喜的女孩回家,以為能討得抑郁的妻子開心。
“哦。”
短短一個字,妻子便關上了房門,獨留尷尬的父親,不知所措的女孩,與一臉茫然的兒子。
女孩取名“蕭一桐”,本欲為“蕭琴”,可妻子并不愿意。
這便是和鳴破裂的開始。
一次丈夫爛醉,在職場的飯桌上失意,回家尋求安慰,卻被妻子痛罵,罵蕭一桐沒有教養,居然趁她不在亂翻她的書。
原本知書達理的女人,轉瞬間成了歇斯底里的瘋婆子。
那是兩人第一次吵架。
之后吵架不斷,酒氣上頭的丈夫第一次動了手。
有了開頭,便有結束,兩人的婚姻最終還是走到了頭。
丈夫不愿放棄兒子,妻子呢,也不要女孩,于是兩個孩子都跟了丈夫。
和美之家,分崩離析,和鳴難在,唯剩“琴瑟”。
好男人變了,酒品極差,適逢兒子患上了網癮,整日迷幻在虛擬世界里不能自拔,所以男人每次回家,都會動手打人。
兒子不愿父親碰他的獎杯,但心里又慫,遂喝酒壯膽,與他的生父扭打在一團。
最可憐的是那個女孩,原以為被領養,迎接她的會是美好新世界,誰知卻是個深不見底的家庭旋渦。
“就這些了。”他說罷,煙抽完了,隨即要去拿酒,那手愣在半空中,重嘆一口氣,再緩緩收回,又點上一根煙。
我慢慢咀嚼這方才的故事,淡淡問道:“我沒出息,你打我我無所謂,為什么打她?”
男人咳嗽一聲,臉上帶著無奈:“我不知道……”
“你認為,你倆失敗的婚姻都是她的錯。”
這句話,一針見血。
他愣住了,搖了搖頭,面露愧色:“我知道這對她不公平,但,但我喝了酒忍不住……”
“呵呵。”我笑了,喝光最后一口酒,我掂了掂酒瓶子,左手握拳,拳頭力量充沛。
啪!
酒瓶砸上拳頭,碎碴子鉆進肉里,很快就出了血。
痛。
鉆心的痛。
可我腦子里浮出的影子,是一個可憐的小女孩。
“這樣不就忍住了?”我緩緩起身,扔下碎掉一半的酒瓶子,對地上還在恍神的男人說:
“懦夫。”
走進房間,電腦已經碎了。獎杯架還好好的放在那,雖然有些破,但那塊手指著“1”的獎杯被擦得锃亮。
我坐下,翻了翻抽屜,里頭有本日記。
14年10月:妹妹說我打游戲很厲害,我聽了很開心。最近平臺里有個solo比賽,聽說第一名獎金有2000,她的生日快到了,我想去試試。
14年11月:妹妹生日,我比賽輸了,爸爸又喝得爛醉回來,我不敢問他要錢。妹妹安慰我,我們買了幾塊小蛋糕,插了10根蠟燭,蛋糕像刺猬一樣。我問妹妹許了什么愿望,她說:“我許愿,哥哥以后做什么事情都是第一名!”
15年7月:拿了個冠軍,妹妹很開心,爸爸卻把我打了一頓,我很氣,為什么?
15年10月:又拿了個冠軍,solo大賽冠軍!妹妹生日快到了,我這次要拿獎金給她買一個大蛋糕。
15年11月:爸爸要砸我的獎杯,我很憤怒,也很害怕。
15年12月:我喝了酒,打了爸爸,還打了妹妹。妹妹和我說沒關系,我很痛苦。
16年3月:我為什么贏不了他?我為什么拿不了第一?一定是因為我不夠努力。
16年4月:我又輸了。我要贏回來,妹妹說過我做什么都能得第一。在DOTA這個方面,我可不會輸。
16年6月:為什么?我連玩游戲都不行了嗎?爸爸說我是個廢物,我想想也是。
16年7月:我想死了。
日記斷斷續續,可通篇下來,我算是知道原來的“我”是個什么人了。
孤僻,偏執,我行我素,但很喜歡妹妹。
可除了游戲之外一事不會的他,在dota領域被人打敗,就陷入了無盡的迷茫,于是想到了自殺。
正好自殺那天,我穿越到了他的身上。
其實真正的蕭瑟,早就死了。
我繼續往后翻,末頁上寫著一行字:
“對不起,都怪我。我不該闖入你們的家庭,我不該來到這個世上。”
沒有落款,字跡娟秀略顯稚嫩。能寫這句話的,只有一個人,蕭一桐。
嘀嘀嘀。
電話適時響起。
“喂?”
“是,是蕭瑟嗎?”里頭傳來白瑜的聲音,斷斷續續,伴著哭腔。
“是我,怎么了?”我心底有種極不好的預感。
“你快來,快來勸勸一桐,她,她要跳……啊!”
警笛聲夾雜著各種呼喊,充斥在手機的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