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再一次席卷平江縣,黑夜里一切都陷入了沉寂。
平江縣縣衙燈火通明,驗尸房里一道道身影來回忙碌,他們在搬運一具具尸體。
墻邊放著一條盤成細蛇模樣的鋼圈,上面沾滿了血跡,散發著濃重的血腥味。
深秋的夜晚分外寒冷,顧東林穿著一襲單薄的睡衣,看著白布下被掩蓋的死尸,臉色陰沉。
在驗尸房唯一一個隔間內,擺放著一張發黃的桌子,油燈燈光抖動,在這微弱的光芒下,一張張人皮被鐵鉤倒鉤著,掛在房梁上,仿佛一道肉色的皮簾。
“死是平江縣人氏嗎?”
朱天舒開口詢問道。
吳師爺點了點頭,翻弄手中的人名簿,“經過查證,所有人皮都是高員外府上的。”
“高員外人呢,府上出了這么大的事,沒有人去通知家屬嗎?”朱天舒有些慍怒。
“一家老小,全在這了。”郭捕快的臉藏于黑暗中,看不見表情。
他的聲音仿佛被烈酒燙過,分外嘶啞,身體微微顫動,心緒難寧。
朱天舒一愣,半晌竟不知如何開口。
一門上下十三口,都被這種殘忍的方式殺害,并且還被鐵絲串在一起。
他握緊了拳頭,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制裁兇手的手段太過溫柔。
“柳大人呢?她應該能夠看出更多的東西來。”吳師爺開口詢問道。
“我在這里。”一道粗重的喘氣聲傳來,隨著門被打開,顯得有些狼狽的柳如之邁步走了進來。
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朱天舒,朱天舒發現她腰間的佩刀不見了,身上還有很多細密的傷口。
顯然,她的追擊失敗了,自己還落了一身傷。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看到這一幕,朱天舒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感情。
自己對付另外八位已經費了不少力氣,這么長的時間定然是追趕不上的,再加上殘虎的能力,想要擊殺,得費一番功夫。
相較之下,他將這些惡獸擊殺,顯然是更好的選擇。
“人皮上有不少鋒利的刀痕,想必正如朱大人所言,其中的一些不過是實驗的材料,他們出手暴戾,并沒有兇手那么高超的剝皮手段。”
“另外,那兩具無頭獸尸呢?”柳如之看向朱天舒。
之前在寂靜嶺看到的無頭野豬和大蚺尸體,都是此次案件重要的線索,她在回來的途中,發現這兩具尸體都消失不見了。
憑空消失不太可能,大概率是朱天舒安排人,將他們運回來了。
“在衙門后院,這兩具尸體不屬于人類,顧大人不愿意查。”郭捕快應聲道。
他的想法如顧東林有些相似,不過顧東林是因為怕麻煩,再加上看到奇怪巨尸本能上抗拒,郭捕快則是仇視,所有野獸,就沒一個好東西!
“帶我去后院看看,另外這里安排人手看管,不要被人偷了去。”柳如之吩咐道。
“柳大人,你要不先休息一下,你這傷勢看起來有些嚴重。”郭捕快關切道。
“聒噪,你這是在質疑我的判斷?”柳如之瞪了他一眼,郭捕快悻悻地閉上了嘴,不敢多言。
面前這女人的戰斗力他可是親眼所見,真要打起來,衙門上下沒有一個是她的對手。
“朱大人,你還愣在這里干嘛?”柳如之有些氣憤。
這家伙,明明有實力,非要裝作弱不禁風,如果早點出手,局面也不至于鬧到現在這個樣子。
她心中急切非常,紙里包不住火,今天很多縣民都看到了衙門運尸,明天肯定會有縣民鬧上衙門,事情必定瞞不住。
到時候百姓恐慌,說不定會出現舉家搬遷的情況,兇手趁虛而入,傷亡還會更多。
并且,明天大理寺派下來查案的人就要到了,朱天舒可以不在意,但柳如之不行。
她是為了證明自己,才來到這里,而不是為了背負失察之罪,徒然斷送自己的前程。
所以今天,必須有個結果。
朱天舒倚靠著墻,一動不動。
誰也不知道他此刻心里的想法。
柳如之不理會他,吩咐了一聲,徑直離開了驗尸房。
待得人離開之后,朱天舒終于動了。
吳師爺從那些人皮上收回目光,轉身看向朱天舒。
他發現朱天舒蹲下身來,先是拿起了那圈帶血的鐵絲,順著絲頭,手指一點點劃過絲身,直到掠過絲尾,神情才有所變化。
朱天舒搖了搖頭,站起身來,又走向那一具具被擺放好的尸體。
顧東林正好走了進來,看到了讓他有些反胃的一幕。
已經生出蛆蟲帶著濃重尸臭的尸體失去了裹尸布的包裹,讓整個室內都充斥著一股腐敗的味道。
朱天舒面無表情的用手撫摸著無皮尸身的每一寸地方,時而低頭思忖,時而搖頭嘆氣。
“你在干什么?”顧東林強忍著嘔吐的沖動,詢問道。
“不要打擾我。”朱天舒打斷他的問詢,繼續著手上的動作。
他的表情看不出來絲毫變化,只是那嵌入肉里的手指摸索著,看上去分外詭異,好似那摸骨分尸的屠戶,沉醉其中。
一具具尸體摸過去,到了那具孩童尸體的時候,朱天舒的表情忽的變了。
他那棕黃色的眼珠子竟如貓眼一樣,瞳孔里黑色圓圈猛地一縮,整個人氣勢大變。
在離平江縣數十公里外的某個村落,一個正坐在房梁上晃動白凈腳踝的小孩仿佛受驚般猛地跌落下來,眼看著就要摔個筋斷骨折,在這一刻,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一條足有四尺長的細長尾巴從他的尾椎慢慢伸展開來,卷在粗壯的橫梁上,倒懸著他的身體,他的身體空中急停,額頭輕輕觸底,沒有任何損傷。
“嗯?”坐在桌前就著燈光看書的青年抬起頭來,看著鬧出不小動靜的小孩,輕咦出聲。
“有人在窺視我們。”小孩開口道,他收回尾巴,一個前躍,穩穩落地。
再想探查時,剛剛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彷如潮起潮落,瞬息間又消失了。
他心頭起了疑惑,詢問道,“是不是殘虎他們出事了。”
青年低下頭去,沒有作聲,只是專注起手上的古書。
他并未回答孩童的問題,只是嘴里喃喃自語一些聽不懂的話,“物有本末,事有終始。”
“知所先后,則近道矣。”
孤燈搖曳,燈芯燃盡,燈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