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以為常的事情才總是讓人遺忘,不是生活在這個宇宙的人,或許很難理解他們那種獨有的文化氛圍,以及對“恒星”這一現象的盲目崇拜。
黑暗世界的特性放大了這一點,讓巴薩羅謬不知不覺便忽視了這個不該被忽視的點,要不是有婁希這個不受影響的外置大腦提點,恐怕直到他離開這座星系也不會想到這一點。
巴薩羅謬心中豁然開朗,將目光投向了那顆因為陷入了沉眠期而不再發光,顯得特別沒有存在感的恒星。
熔金一般的烈芒閃爍,從封閉層上那些細密的裂紋中悄然鉆出,在黯淡的星宇間熠熠生輝。
巴薩羅謬微微挑眉,伸出手,銀灰色的光芒一閃而過,跨越了中間的距離,將一縷蘇醒的光輝抓在了手中,細細打量。
窺一斑而知全豹,他能夠感覺的到,這個已經沉眠了無數年的超級生命已經開始了蘇醒,正在以這種方式向那已經將祂遺忘的生命重新宣告這世間的“正理”所在。
——是地母用剛才的那種方式喚醒了這個家伙嗎?
——還是說……她這么多年謀劃的東西,就是這個?
逆時序計算機化的大腦為巴薩羅謬帶來了龐大的計算力資源,如今的他同樣也是可以學著格萊克斯那樣,用簡單暴力的窮舉破解之法強行模擬未來的變化,當他在心中生出“地母到底目的為何”的這個念頭的時候,數份答案便已在一瞬之間浮上心頭。
——聚合、分離、恒星生命、江河之子、主序聯合、流浪帝國……
——結果到頭來,果然還是得回到這個世界的主題啊。
巴薩羅謬揉了揉眉心,手指無意識的在虛空中撥弄著,隱約窺見了這座黑暗世界從過去的創世之初綿延至未來的熵寂之末間,永恒不變的那一股無形偉力。
“天上的光芒……都是敵人嗎?”
即使已經看到了這個宇宙最糟糕的那些未來,這個男人嘴角的笑容也還是那么一如既往的狂妄,像是將勝利當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東征本就是以祓除不凈,奪回被歪淵現象侵蝕的世界為目的,要想將一切重新導回正軌,最好的辦法便是先摧毀原有的舊秩序。
直到此刻,黑暗世界的一角面紗終于在巴薩羅謬眼前展開了,讓他真正確定了自己接下來需要做的事情。
——終結這個世界“聚合”與“分離”兩條道路之間的矛盾螺旋。
至于這個過程中會有多少人死去?
抱歉,巴薩羅謬根本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作為污濁塵世的一部分,沒人能有資格高高在上的評判誰對誰錯,誰該活誰該死。從命運相交的那一刻開始,兩個世界便注定了要與對方爭奪融合時的主體之位。
非勝即死而已,這事情沒什么道理好講的。
巴薩羅謬唯一能做的,便是盡可能爭取到那個相對可以接受的平衡點,為了這個目的,他不允許任何人阻擋自己得到主導東征的權力。
“說好了的,我不會讓你從我身邊溜走的。”婁希似是猜到了巴薩羅謬心中所想,理所當然道。
“那就還請你接下來繼續忍受我的眾多缺點了。”男人開懷大笑,將手掌對準太陽,然后緩緩握緊,像是想將這亙古不變之物也抓在手中一樣。
他輕聲笑道:“接下來,就讓我們去見一見這座星系原來的主人吧。”
——去看看地母這個瘋女人究竟在搞什么陰謀算計。
巴薩羅謬在心中如此補充道,拿出了圣槍,在虛空中隨意勾劃,將神秘的符文烙印在了虛空。
在蘊含著神圣力量的言語落下的一瞬間,那一串串以圣槍刻在虛空之中的符文同樣也隨之閃耀起了光輝,像是要刺瞎人的眼睛一樣,灼目到異常的程度。
幾乎是同一時間,耀變的心中頓時就浮現出了強烈的危機感,被強行從吸收記憶的狀態中打出,四顧茫然。
——我是誰?我在哪?到底發生了什么?
一覺醒過來發現家里什么東西都沒了,還沒等梳理完腦子里面多出來的一大堆異物呢,在恍惚間,又是突然發生了沒辦法解明的未知變化,此時,用人生三問的話,或許能夠很好的描繪此時耀變的內心。
“神不在乎”是這個世界絕大多數人對恒星生命的認知,可很少有人知道的是,這群掌握著最強力量的生命之所以保持著高冷而漠然的旁觀姿態,實際上卻是因為:從祂們的誕生之初起,思維結構中便沒有被寫入應對“其他事物”的對策。
但凡強者,社會性都是會越來越弱的。
作為這個宇宙一半超凡之道的起源,恒星生命天生便位居這個宇宙“強”的終點,可以說是一群“完全成就”,消除了所有的生物。
得失祂們無所謂,成敗祂們無所謂,生死祂們無所謂。
既然向內求、向己求便可以得到一切,這個族群當然沒有任何同外界交流的必要,從某種程度上來講,這些家伙完全就是一群究級體的自閉死宅。
在巴薩羅謬的身前,無數閃耀著的符文排列組合,隱約形成了鎖鏈的形狀,每時每刻都在從狄拉克之海中抽取著能量以提升強度,時間還沒過去多久,符文鎖鏈便已經將自身提升到了某個物質界能承載的極限,如同每一條都有著自律的智能一樣,紛紛沒入虛數空間中消失不見。
也許是無法反抗,也許是忘記了反抗。
望著那無數條突然從虛空中鉆出來的符文鎖鏈,哪怕心中危機感接連提醒,耀變也根本沒有去抵擋的跡象,任由鎖鏈纏繞上來,抽取著星核中的某種信息。
祂能夠感覺到,自己極小的一部分生命本質正在分裂,攜帶著一點意識,被拘入了符文鎖鏈——這些狹小的盒子之中,塑造成了全新的樣子。
帶著“好奇”,或者說是被這個全新的分身稱之為“好奇”的情緒,耀變主動放開了對這片空間的封鎖力度,反向追溯著鎖鏈背后的因果聯系,以龐大的靈能,讓巴薩羅謬與符文鎖鏈間產生了聚合效應,瞬間回返。
“咦,怎么會回來的這么快?”
符文鎖鏈帶著出乎意料的收獲迅速回歸,巴薩羅謬的神色似是有些意外。
“不,那些事情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覺得你是不是該先解釋一下你的東西怎么會抓回來一個莫名其妙的人類女孩。”
望著那個被鎖鏈捆縛著,顯現出青澀身軀的美麗少女,婁希幽幽的說道,隱隱有警覺之意。
她能夠感覺的到,雖然氣息有些怪異,但這個莫名其妙的被鎖鏈捆縛而來的少女,確實是如假包換的人類血脈,全身上下沒有偏離喀難世界的標準人類結構的地方。
能在這個大概率不可能會有正常人類存在的世界偏偏出現的正常人類,想都不用想,只可能是和某些存在有關。
“難道……是你和[某個家伙]剛剛生出來的私生女?”婁希特意在[某個家伙]上加重的音調,可見內心之意。
“啊這……”巴薩羅謬啞口無言,看到這副場景,一時間竟是也不知道說什么才是好。
單從客觀的表現來看的話,婁希她說的還真沒錯。
在耀變這個人類分體的身上,巴薩羅謬他還真的感受到了一抹屬于地母的熟悉氣息,隱約可以分辨出胎生說的影響痕跡。
假如忽略掉古神之謀這個大前提,以地母的能力和性格,說不定她還真的能干出用一條命換取給某人當場生孩子的事情。
——這家伙,該不會真的是……
在這個鐵一般的事實面前,有一瞬間,連巴薩羅謬自己都動搖了,不由得思考起了這個可能。
——不不不,這玩意兒怎么想都不太可能的吧。
巴薩羅謬搖了搖頭,將那副可怕的景象強制性遺忘,再一次利用能力,令感知深入耀變的這具身軀,從里到外的掃了好幾遍,這才終于勉強確定了這個少女的身份。
——這家伙……就這座星系恒星的化身?
——未免也太……
“汝在想什么失禮的事情呢?”沒有起伏波動的稚嫩女聲響起,似是因為還不熟練人類的這種語言,而導致了語言中比較缺乏感情,聽起來就像機器一般。
不知何時,被鎖鏈捆縛而來的少女的睜開了眼睛,靜悄悄的凝視著巴薩羅謬和婁希。
若是光看那雙金紅色的眼睛的話,從某種程度上來講,還真的頗有幾分巴薩羅謬的味道,和某個形態下的他可以說是一模一樣。
目光交錯,婁希哪怕從巴薩羅謬的反應中已經知道了這個少女的身份很可能并不是自己一開始所想象的那樣,也不由得愣神了一瞬。
像、真是太像了。
同樣是燃燒著永不熄滅的火焰,同樣是蘊藏著理所應當的傲慢、更同樣是潛藏著毫無自覺的高渺神性!
——如同行走在大地上的太陽一般,天生便與普通人格格不入的超凡脫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