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沉下沉
這是一場深海的追逐。
蘇啟此時的感覺,就好像過山車越過高峰向下沖刺,然后脫軌而出。
失重,墜落
蘇啟的深海本就徘徊在危險的邊緣,隨時有失控的風險,全靠僅有的幾根錨定線維系。
如同一根蛛絲吊住的鍵陀多。
而當“青春期”開啟。
這懸之一線的僅有救贖,斷了。
亦如克制已久的禁欲被解放,被放縱,反噬而來的,是瘋狂的墮落
巨大的水壓襲來。
那是呼嘯拍下的海嘯,瞬間壓垮了蘇啟的視覺神經。
眼前一片漆黑,海水倒灌口鼻。
那是溺水的窒息。
“我看得見我看得見”
這是蘇啟口中的呢喃。
“你看得見你看得見”
這是不可名狀的低語。
瘋狂的失控,風卷殘云一般,吞噬了蘇啟的理性。
他最后的意識,是手摸到了半截振袖,死死攥在手里,隔絕空氣,熄滅。
“火源滅了他找到了”
土御門智也的聲音宣告蘇啟追上了振袖,靈童的復仇之火終究被熄滅,但這時的蘇啟,已經聽不見了。
寒冷,孤獨,窒息。
混亂,瘋狂,恐懼。
蘇啟感覺自己正身處前所未有過的混亂中,這一次失控,比先前任何一次來的都兇猛。
是因為沉的太深了嗎
蘇啟模糊的意識中帶著些許無奈,這一次是他少有的沖動了,追的太過深入沒有顧及其他。
他一直覺得自己不算個感性的人來著,居然也敢這樣以身犯險,可能是因為石像的存在吧,因為有那個底牌,所以自己偶爾敢更加冒進
蘇啟昏昏沉沉的混亂大腦中想著,
眼前微弱的肉塊紅光指引,已經指引他到了章魚石像的附近。
總共八條觸手胡須的章魚石像。
現在還剩五條,已經斷了三條了。
雖然不知道原理,但每一條都能幫蘇啟擺脫失控,重新回去。
蘇啟冒險使用青春期,隔絕錨定線主動下沉去追振袖的深度,也是因為有這樣一個底牌。
蘇啟伸出了手。
摸到了生著青苔的觸手須,用力。
“咔嚓”
第四條石像觸手被蘇啟掰下。
掰下的觸手粉碎成渣
為什么還沒清醒
按照慣例,掰完了應該就醒了啊
這怎么回事
神智混沌中的蘇啟,僅有的還在思考的腦域,產生了不好的預感。
“嗚哇嗚哇”
一陣詭異的嬰兒啼哭聲,突然在更深的深海中響起。
蘇啟渾身不自覺的一顫。
這聲音這聲音他感覺好熟悉。
“嗚哇嗚哇”
哭聲越來越近,好像正在從深海中浮上來接近他。
蘇啟心中莫名的升起一絲恐懼。
他想向上游,逃離。
但巨大的水壓讓他根本無法動彈,混沌瘋狂的呢喃低語,不停的在他腦海里徘徊,連正常的神智都難以維持。
蘇啟費力的看向啼哭傳來的方向,一團血紅色的模糊虛影正在升上來。
他見過,他曾見過這個東西。
“爸爸”
一聲來自不可名狀的恐怖呼喚,讓蘇啟的神智瞬間崩潰,如同徹底邁入不可控的失控深淵。
浮上來的血紅胎盤下面,一條條密密麻麻的巨大章魚觸手,伸了上來。
江戶。
吉原花街的屋敷內。
輪入道已經被格林和土御門智也制服,沒了振袖火源,火也已經滅了。
格林站在一旁,看著昏迷的蘇啟,眉頭緊皺。
他是資深神秘者,當然知道蘇啟現在的狀況有多糟。
蘇啟邁向了更深的深海,接觸了他無法承受的神秘和恐懼,現在正在失控的邊緣掙扎。
但自己幫不了蘇啟。
只能等著他自己回來。
或者,等蘇啟徹底失控。
這個時間不會很長。
最多幾分鐘,如果蘇啟回不來,可能就永遠回不來了。
“咔咔”
一陣響動。
格林瞳孔一縮,一把拉著土御門智也快速后退。
然后只見屋敷之內,不知怎么,竟然毫不征兆的多出一人。
手腕上的勾玉,代表著這個人的身份,新人曾說起的那個。
超越之人,和氏
和氏看著躺在地上昏迷的蘇啟,皺起了眉頭。
他不是沒有想過降神會失敗。
他多年來不止一次通過古墳儀式復活過人,但他從來沒把籌碼,完全壓在過某一個人的身上。
靈童,只是千年來他順手而為,播下無數種子中平平無奇,與其他無二的一個,無論開花結果,還是半路夭折,對他來說影響都普普通通。
只是。
和氏沒有想到,靈童這枚棋子的布局,會以這樣的意外終結。
那個他曾隨手放過的入門神秘者,居然一步棋擋在了他的前面。
這是一種難以言明的感覺。
漫長的歲月里,他多久沒遭遇過這樣一次黑天鵝了
和氏伸出了手,一把陶刀緩緩在手中生成,他覺得這枚棋雖然無足輕重,不過一個無名小卒,但卻有些礙眼。
他不想再看到了。
“你想干什么”
土御門智也眼看這來路不明的人,要對蘇啟下殺手,大喊一聲,拿出式神球要上前去。
但,一瞬之間。
他卻發現自己身處一片墳場,周圍哪里有什么屋敷的影子。
格林也同樣,剛剛請出灰姑娘,也陷入了詭異的墳場。
沒有人打擾了。
和氏舉起陶刀,向著昏死的蘇啟就要刺下,然而
“嘶”
蘇啟眼看就要斃命于刀下,和氏突然收刀,驚駭的連退三步。
“不可名狀的不詳”
手腕上的勾玉中邪一樣震動,和氏皺著眉不斷的低語呢喃,手里的陶刀直接捏碎,轉身快速離開。
他好像看見了什么東西。
和氏離開。
古墳神秘也消失不見,土御門智也和格林也很快蘇醒過來,發現自己還在屋敷里。
兩人沒再見到和氏,又急忙去看蘇啟,發現表面沒有新的傷勢。
那個和氏沒出手嗎
格林皺眉的同時心有余悸,對方的手段過于詭異。
傳說中的超越之人,普通神秘者在神秘手段上,完全無法與其抗衡。
只是,剛才看他的樣子像是想要對新人出手,但似乎又放棄了
發生了什么
格林盯著還在昏迷的蘇啟看了一會,但什么也沒有感受到。
蘇啟的深海中。
充斥著大量的章魚觸手。
一些纏繞住了胎盤,把躁動的想觸碰蘇啟的胎盤,重新拖下了深海,如同收回了“釣魚”的餌料。
另一些觸手,則是纏繞在蘇啟的身上,頭上,錨定線
觸手仔細的摸索著錨定線,在自己的身上比劃著,如同試衣一樣。
然后,從不可知的深海中,傳出了古老而晦澀的神秘音節,如果有一個同樣古老的同類在,應該就能夠聽明白,那聲音說的是:
“還太早了不夠多”
一條條觸手向上延伸,抓住一根根崩斷的錨定線,然后竟神奇的接回了蘇啟的頭頂。
觸手幫蘇啟修復好錨定線,托著他的身體向上一推。
蘇啟緩緩上浮向淺層。
“嚇”
蘇啟猛地從地上坐起來,如同溺水獲救的人,劇烈的呼吸著空氣,兩個眼珠子都快從眼眶里凸出來了。
嗓子中明明干涸的很,卻有一種被淹到喉嚨的水嗆進氣管的感覺,不斷的咳嗽干嘔。
緩了好半天,蘇啟才緩和過來。
這次的失控,遠比他想的糟糕。
先是石像出了問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次作死沉的太深,太放縱了,反正,石像這次沒像以前一樣,讓自己第一時間恢復理智。
反而是,又見到了許久沒見過的,那個深海中的,血胎盤。
再之后的他就不記得了,他當時已經理智歸零,徹底喪失思維能力了。
“火滅了嗎”
“滅了,都結束了。”
格林點點頭,順便讓他看了看旁邊被凍住的輪入道。
降神會死的死,抓得抓,這個東京的毒瘤組織,也被搗毀了。
幾人說著話,神藏三刀從外面走進來了,肩膀上掛了彩,但在蘇啟的視野里,一條條血色線蟲正在他的傷口上,令其加速愈合著。
“那個僧人呢”
土御門智也問道。
“逃跑了。”
“被人打傷,還被人跑了,嘖嘖。”
土御門智也屬于有點陽光就燦爛,這眼見已大獲全勝危機解除,立馬就開始對這個天天冷個臉的武士,陰陽怪氣的落井下石了。
當然,神藏三刀也不怎么愛搭理他就是了。
“我們先離開這里,有話出了這鬼神扎堆的地方再說。”
“好。”
幾人點頭,出了屋敷,正好與終于清理完鬼神群的靈能者大部隊匯合。
蘇啟看的有點無語。
boss都打完了,這幫人才清完小怪過來匯合,這要你們有什么用
不過也不能說完全沒用,這么多人好歹聲勢擺在這了,要不是有大部隊在外面震懾,隨時可能突圍進來,靈童可能也不一定那么爭分奪秒的要拼命。
總之,隊伍匯合,不多停留,很快一眾人就離開了江戶結界。
重回東京,文明的現代都市。
一切都恍如隔世。
先前發生的一切太過崎嶇,
但在鬼神遍地的江戶,極有可能是鬼神尸體的鯨落形成的鬼神生態圈,神經始終是緊繃的。
直到現在,終于回到相對讓人安心了那么一點的現實,蘇啟終于是感覺松了一口氣,身心俱疲。
“先回去休息吧,有話我們明天去俱樂部再說。”
格林看出了蘇啟的疲憊,也知道他今天經歷了什么。
爆炸炸傷,過度下沉,失控
老實說,格林都不知道蘇啟是怎么活下來的。
“那好,我們明天再匯報”
蘇啟點點頭,他也需要回去整理一下思路,好好想想發生了什么,理一理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
蘇啟和靈能者隊伍那邊也寒暄了幾句,然后和格林道別。
回家的路上,路過街邊的公園。
三兩孩子在公園里玩耍,簡簡單單的拋接球,平靜,和平
蘇啟走進公園,在長椅上坐下。
靜靜的看著眼前和平的日常。
江戶發生的事,他之前沒有時間細想,生死一線,以命相博,在深海中失控,蘇啟都是按部就班的在做。
需要他,他有能力,他就做了,沒有考慮過這樣是不是真的好
而現在,當一切都已是往事,再坐下回首細細去看
“你能幫我們拍個照嗎”
坐在長椅上發呆的蘇啟,被人叫了一聲,抬頭一看,是兩個高齡老外旅行者。
“德莫克拉西,旅游一年了,你還沒學會怎么用相機嗎”
“賽因斯,這可不是個簡單的事。”
“我幫你們拍。”
蘇啟笑了笑。
兩個老頭很有趣。
“你們第一次來東京嗎”
“不,我們曾經也來過,只是那時這里不是這個樣子。”
“打算去哪里轉轉淺草寺”
“不,這附近就好,我們喜歡人們住的地方附近,東方的說法是”
“煙火氣。”
“喔對煙火氣賽因斯你可提醒對我了看啊,那里有鴿群,這里真是太棒了。”
潔白的鴿群在公園廣場上,簇擁著和平的寧靜。
德莫克拉西先生拿出了面包屑,倒在手上,伸向鴿群旁邊。
鴿子撲扇翅膀,雖然遠遠看著,卻少有敢來吃。
過去好一會兒了,手里的面包屑沒少多少,德莫克拉西先生的手一直舉著有些發酸了。
“這里的鴿子很怕生,您可以把那些面包屑灑在地上,它們會吃。”
“不不。”
德莫克拉西搖搖頭。
“這是它們選擇的權利,只是它們對于從我手中接過屬于自己的食物,感到害怕”
蘇啟笑了。
拿起相機,為這對旅者留下了最后的合影。
永生儀式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