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的邊上是一座豪華氣派的御書房。
這座行宮雖然也建有宮殿,但那只是上朝或者重要場合才用,平常皇帝讀書、處理公事、接見大臣都應在御書房里。
劉協對于皇宮這樣的構造很滿意,在書房待累了,出門幾步便是御花園,放眼望去,滿眼皆綠,有益身心。
他是個勤奮好學之人,此前平常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與飽學之朝臣探討學問,若是把他放在幾位先皇的位置上,他極有可能成為一代圣君,仁慈之主。
只可惜,江山被他幾位先皇敗的差不多了,如今他身邊公卿都死的沒剩幾個,沒有朝臣輔佐,他也感到回天乏術。
這時候,曹操亦步亦趨的進到御書房,見到劉平在這兒也不覺奇怪,畢竟劉平是光祿寺卿,皇宮禁衛正是由他來負責。
由此曹操倒更放心了,說是禁衛,其實跟囚禁只是叫法上的不同而已。
曹操拜倒,滿臉喜色:“陛下,大喜啊。”
“喜從何來?”
“昨日潁川荀悅荀攸叔侄以及北海孔融來投,此時已在宮外候旨見駕。”
“荀悅孔融?”劉協不禁失聲,相對于曹操更看重荀攸的謀略,劉協則更看中荀悅孔融的學問。
荀悅乃是史學大家,學識淵博,孔融那更不消說,幼有賢名,家學淵源,這兩人都是天下有名的大儒啊。
劉協不禁看了一眼旁邊若無其事的劉平,心想這劉卿說的也太準了吧,剛才他還說,自己到此,天下有識之士自會紛紛來投,自己還有疑慮,結果一轉眼就有兩個頂尖大儒前來。
“快宣!”劉協按捺住激動的心情說道。
不多時,荀悅荀攸孔融在宦官帶領下進入御書房。
“陛下,臣無能,讓陛下受苦了!”孔融一見到皇帝,拜倒之后便嚎啕大哭了起來。
“陛下,臣有罪,未能為朝廷守土安民,臣羞于見陛下啊。”
他一邊哭著,一邊以頭杵地,磕的“砰砰響”,劉平聽著都感覺疼。
所謂君憂臣辱,君辱臣死,這孔融自負于才氣秉性,立志平定危難,匡扶漢室。
只可惜他僅僅是個文士,雖然在巔峰時期也曾據有青州之地,手下又有太史慈這等武將,但終究不善用賢任能,導致地盤全被袁紹之子袁譚奪了去。
孔融這一哭,劉協眼眶也濕潤了,親自上前,扶起他,顫聲嘆氣道:“萬方有罪,罪在朕恭,非卿之過也。
他袁氏四世三公,累食漢祿,如今朝廷有難,袁紹不思盡忠報國,卻發不義之兵,將大漢疆土視為自家之地。”
劉協不禁想起,當初剛剛從長安逃出來的時候給袁紹送信,希望袁紹來護駕,但是袁紹對他派去使者避而不見,倒是那時候劉平率軍到了他的身邊。
那袁紹心冷至此,手下又兵多將廣,也怪不得孔融。
天子如此寬容,旁邊的荀悅荀攸也深受感動。
他們荀氏子弟均對大漢皇室忠心耿耿,荀攸都準備逃亡蜀地避難,聽說天子至許,便趕緊起身來投。
至于荀彧,當初力主迎奉天子,究竟是為了曹氏,還是為了漢室,又或者兼而有之,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清楚。
“眾卿來此,朕心甚慰,”眾人情緒稍稍穩定之后,劉協又坐回到座位上,他剛才還在憂慮滿朝公卿慘遭屠戮,身邊連個侍講都沒有,沒想到轉眼就來了幾位學富五車的大儒。
“朕封荀悅為黃門侍郎,封孔融為將作少府,封荀攸為尚書左丞。”
“謝陛下!”三人感激的同時拜倒。
這也就是他們投奔到許縣目的,雖然鎮守此地的曹氏勢力并不大,但天子在此,天子封賞的那些朝廷官職,在其他任何一個諸侯那里都得不到。
“平身!”這時候劉協看著曹操繼續道:“曹卿自洛陽一路護駕,如今又為朕舉薦賢才,朕封卿為大將軍,賜武平侯,假節鉞,開府。”
“臣智術短淺,恐不能勝任,”其實曹操早已將大將軍一職視為囊中之物,聞言心中竊喜,不過總要推辭客氣一下。
“如卿不能勝任,天下何人可以勝任?”
“如此,臣謝陛下!”
“卿可將麾下文武官員報來,朕一并封賞。”
“謝陛下!”
曹操坐定之后,志得意滿,忍不住看了劉平一眼。
大將軍乃是百官之首,武平侯乃是縣侯,且假節鉞,開府,如今他的官職已經遠遠超過祖父,父親,可謂光耀門楣了。
要不是當初聽了劉平之言,又怎會得到這些封賞?
細想之下,迎奉天子尚且不止吸引賢才這一個好處,另一個好處就是能給自己手下正大光明的討來官職和爵位,這是任何一個諸侯所不能比擬的。
其實這一點對曹氏的益處顯而易見,天下勢力再大的諸侯,如袁紹袁術等也不過是刺史級別,不可能封賞手下朝廷的官職,更不可能賜爵位。
即使到了后來,孫權想要封賞手下,也只能賜一個類似于侯爵的名號,只享受爵位的待遇,卻不能光明正大的封爵。
而曹氏這里卻沒有這個限制,天子在此,什么爵位都可以封的出來。
這時候荀悅孔融等人都向曹操表示祝賀,劉平也跟隨其后。
不過劉平卻清楚,岳父這個大將軍也當不了幾天。
隨即皇帝封袁紹為太尉,袁紹恥于上朝站班的時候站在曹操后面(根本沒有站班的機會),不肯接受,于是曹操主動將大將軍一職讓給了袁紹,他改封做司空。
其實不管大將軍也罷,太尉也罷,不過都是有名無實罷了,但袁紹就在乎這個。
眾人重新坐定之后,曹操對劉協道:“陛下來許,天下士人聞風而動,如今招賢館內另有十數位名士等候陛下數日,不知陛下見是不見?”
荀悅與孔融相視一眼,各自不易察覺的笑著搖了搖頭。
想來所謂名士也不過爾爾,要不然像自己這般,曹公早就親自帶過來拜見天子了,何須讓他們在招賢館等候?
如今天下讀過幾天書的人都可以稱之為名士,那名士未免太多了些。
“還有賢才?”劉協淡淡的問道:“不知是何人?”
“有東海王朗,平原華歆,義陽韓嵩,潁川杜襲……等十數人。”
“王朗、華歆?”孔融與荀悅忍不住失聲,那些可都是天下聞名的人物,其中以王朗華歆為最。
王朗乃是有名的經學大師,對經書注解無人能出其右。
而華歆則是太尉陳球的門下,與名士盧植、鄭玄、管寧的同門,又與管寧、邴原共稱一龍,華歆為龍頭。
這兩位在士人中的名聲不在自己之下,他們都等在招賢館?
而自己到來,曹公卻親自迎出官署,并提前帶來見駕,這好像不大對啊。
其實曹操之所以迎孔融,沖的是他孔子之后的身份,并非因他學識。
至于迎荀氏叔侄,則沖的是荀攸這位頂尖謀士,并非因為荀悅。
“既如此,那就宣其覲見吧,”劉協心中大悅,他對這些人大部分有所耳聞,沒想到他們主動前來等候。
看來真如劉平所說,天下有識之士果然紛紛來投了。
“那王景興最是持才傲物,若知臣等先于其拜見陛下,必會羞惱,不如臣等先告退。”荀悅主動道。
孔融也在旁邊躬身道:“昔日臣與劉備公孫瓚曾共同求教于盧植,而那華歆與盧植乃是同門,如此算起來華歆算做臣之師叔了。
如今師侄先來拜見陛下,師叔反而在驛館等候,豈是尊師重道之禮?
臣也請求先行告退。”
他們兩個都沒想到,在招賢館眼巴巴等著拜見天子的都是大牛,而且已經等了好幾天。
而他們兩個來的晚,已經提前由曹操領著拜見了。
自古文人相輕,崇慕虛名,這看似不過是先后拜見天子的小事,可是在文人眼里就是了不起的大事。
雖然他們也不懼,但那些人必然也會得到天子重用,以后還要在一起共事,能少惹一點麻煩自然最好。
劉協不禁略顯失望道:“今日天下文士共聚于此,朕欲辦一文會,共同談經論道,豈非文壇幸事?
卿何必在意此等小節?”
天子這是剛來許縣第二天,曹操不想掃了天子的興,可是他為了能籠絡荀攸與孔融,自然要帶領他們先來拜見天子。
不過他也并沒有忽視招賢館那些名士,他也曾讓劉平代他去看望,不知劉平能不能安撫下那幫人。
他看向劉平的時候,卻見劉平偷偷沖他擺了擺手,示意沒關系,放心讓他們來即可。
曹操將信將疑,暗中做了個手勢,示意他自己說。
劉平于是沖荀悅與孔融道:“來許縣皆是為朝廷效命,天子駕前,那王朗華歆等人豈能計較這些細枝末節?
想來他們并非氣量狹小之輩吧。”
“如此,臣謹遵圣命!”孔融和荀悅沖劉協道。
說完兩人無奈的苦笑了一下,這不是氣量大小的問題,這關乎到臉面與地位,對有些人來說,簡直比命還重要。
他們剛才一進來就看見了皇帝身邊的劉平,卻不認識。
只不過如此年輕卻與皇帝坐的如此之近,想來是哪位皇室宗親吧。
重新坐定之后,劉協命人到招賢館傳王朗等人覲見。
不多時,王朗等十數人全都進來拜見。
一見到天子,眾人又是激動異常,許多人都像孔融一樣,痛哭失聲,以頭杵地。
過了好一會兒,待眾人情緒穩定之后,劉協道:“眾卿四方而來,朕心甚慰。
今日鴻儒滿座,以文論道,豈不快哉?”
“臣等謹遵圣命,”王朗華歆等人坦然在旁邊坐下。
荀悅孔融見王朗等人沒有表現出絲毫不悅之色,不禁心中疑惑,難道這些人如此大度,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這時候曹操站起來道:“既是陛下文會,臣與劉平皆乃耿耿武夫,留在此處亦是煞風景,容臣等告退。”
其實他文武雙全,也是天下頂尖文士之一,可是他的學識僅僅局限在詩文與兵書上,讓他跟一幫經學家,史學家會文,就有點力不從心了。
“曹卿何必自謙,卿之詩文,朕亦有所耳聞,”劉協斜身看了一眼劉平道:“至于劉卿……”
他說道這里,稍微愣了一愣繼續道:“劉卿乃是光祿寺卿,未曾深研經學道學也屬正常,碰巧王卿華卿皆是此道大家,一會兒多聽多學即可,如有不懂之處,可向兩位卿家請教。”
他此前倒聽說過劉平寫過農書,卻還真不知道劉平的學識到底怎么樣。
想來也不會高到哪里去,畢竟這個時代士農工商地位逐漸降低,有學問的士人是不屑于自降身份,去寫農書的。
“臣多謝陛下謬贊,”王朗站出來道:“于經學之道,劉公超出臣太多,劉公面前,臣不敢多言。”
“正是如此,”華歆也站起來沖劉協施禮:“我等皆為劉公手下敗將,豈敢言教?我等求教于劉公還差不多。”
“卿等這是何意?”劉協滿頭霧水,盯著王朗華歆道:“卿所謂劉公是?”
這屋里除了他自己姓劉就剩下劉平了,可是王朗華歆等一幫經學大家怎么能成為劉平的手下敗將,難道劉平派太史慈或者張遼用武力威脅?
“正是光祿寺卿劉公啊,”華歆正色道:“此前與劉公辨經,我等皆非其對手,輸的心服口服。”
“你是說……劉卿辨倒了你等眾人?”劉協覺得簡直不可思議,這幫人里有王朗,那可是天下有名的經學大師啊,劉平才多大歲數?
“咳咳,”王朗老臉緋紅,“劉公之問,老臣的確不能作答。”
此言一出,不止劉協,連荀悅和孔融都詫異不已,敢情那少年不是什么皇室宗親,而是傳言救過駕的少年將軍。
更令他們不解的是,他竟然能辨倒王朗華歆等人,看看那十幾個人低頭耷拉角的樣子,似乎所言不虛。
兩人不禁心里暗笑,怪不得他們如此隨和了,原來威風已經被這少年將軍給踩平了,哪還有臉在這里爭什么先后?
曹操則露出一絲原來如此的詭笑,他本來還在憂慮,派劉平去探視眾名士,是否慢待了眾人,原來劉平已經去把他們威風都給滅了。
“朕不知,身邊竟有如此賢達,”劉協詫異的看著劉平道:“不知卿師從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