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怎么死的?你給本公子說清楚,”袁熙急的連忙站起來,快步走到那侍從跟前,採住侍從胸襟,怒問。
“口……口吐白沫,小的們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侍從低著頭,戰戰兢兢的回答。
“死了幾匹?”
“足……足有上百匹。”
袁熙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放開那侍從,袍袖一甩,顧不得威儀,一路小跑到馬匹圈養之地。
他們只是進入了并州境內,還沒到任何一個郡縣,所以此時是在野外扎營。
臨時的馬圈是用木樁圍起來的一個大圈。
一開始有不少馬臥著,負責看守的軍兵們還不在意,以為是馬累了,結果柵欄近處有匹馬臥下的時候,軍兵們注意到馬口中竟然有白沫,才發現馬死了。
他們進去仔細查看,竟然已經死了那么多,所以緊急去報告袁熙。
此時,負責看守的軍兵們見袁熙到來,一個個嚇得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有人舉著火把將袁熙和跟著跑過來的許攸領到旁邊,只見空地上橫擺著上百匹馬,口中白沫仍在。
袁熙頓時頭如斗大,搖搖晃晃的走了過去,用腳踢了踢地上的馬,毫無半點動靜,顯然已經沒氣了。
“這是怎么回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袁熙回身,沖著那些軍兵面目猙獰的大聲嘶吼。
眾軍兵嚇的連忙跪倒一片,有人誠惶誠恐道:“小的們也不知為何……”
話音未落,有人指著馬群中急道:“公子快看,又倒了一匹。”
袁熙回頭,只見馬群中一匹馬,半閉著眼睛,口中吐著白沫慢慢倒下,袁熙不顧一切的沖到那馬旁邊。
那匹馬漸漸的閉上眼睛,呼吸趨于微弱,眼見又是沒救了。
袁熙不禁欲哭無淚,厲聲問周邊隨從:“誰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誰喂的草料?”
他有點懷疑,是有人在草料中下毒了。
“小的們共同喂的,”有軍兵急忙道:“公子,要是草料有問題,恐怕所有馬匹都保不住,絕不單單是這幾匹啊。”
袁熙想想,好像也有道些理,此時在后面的許攸也慌了神。
許攸畢竟是被派來輔佐袁熙的,如今一共買了三千匹,沒到一晚上已經死了上百匹,這是要出大事。
“公子,依在下所見,一定是去卑把咱們給騙了,這些馬或許都是病馬,被去卑以良馬賣給了咱們,”許攸判斷道。
“那該如何是好?”袁熙雙眼無神,再沒了從前的神采飛揚:“都已經跟去卑錢貨兩清,難道他還能承認這是病馬?”
“那也得找他啊,”許攸瞪著眼急道:“咱們中午才接到的馬,到如今已經死了上百匹,這不是他的馬本來就有病,是什么?
如此,等回到鄴城還能剩多少,主公見到還不氣瘋了?”
一想起父親發怒,袁熙不禁打了個激靈,咬牙切齒道:“對,一定是去卑耍詐,賣病馬給本公子,這鍋本公子不能背。”
袁熙連夜派人騎快馬去見去卑,企圖向去卑討個說法。
不過去卑畢竟是草原上的王,哪能說見就見?
直到第二天早上,袁熙派來的人才見到去卑。
一說明來意,去卑頓時勃然大怒:“說什么?本王的馬是病馬?
袁熙小兒竟敢如此信口雌黃,那些馬匹在本王手里便是上等良馬,到他袁熙手里便成了病馬,你說愿得了誰?”
那使者見去卑吹胡子瞪眼,要吃人的樣子,嚇得唯唯諾諾,不敢再說話。
不過去卑也不想跟袁紹翻臉,緩了緩道:“你們漢人不懂,馬匹其實跟人一樣,也有水土不服一說。
那些馬自幼生長在草原,已熟悉這里的草料與水土,驟然換個地方,換取不同的草料,體質稍差的患上病也屬正常。
你回去告訴袁熙,本王所售出皆為上等良馬,他自己不會養,不要賴本王的馬不好。”
說著袍袖一揮,不再理會那使者。
使者只能原路返回去,見到袁熙時已近午時。
“去卑竟然不承認賣給本公子的是病馬?”
袁熙氣的鼻子都歪了,一腳把身前桌子給踢飛,叉著腰,喘著粗氣在帳篷里走來走去。
他昨夜急的一夜沒睡,一直守在馬群旁邊。
到天亮又有百十匹馬不明不白的死了,他索性也不再啟程,駐扎在這里等待派去的使者歸來,直到中午,總計已經死了已近三百匹。
沒想到等來的消息卻是去卑一口咬定所售為良馬,全賴他袁熙不會養。
“這去卑竟然如此狡詐,真氣煞我也,子遠先生,如今該如何是好?”
此時許攸也已經黔驢技窮,畢竟已經錢貨兩清,你貨都帶走了再說人家賣的貨不行,這怎么樣也說不過去。
只是事情辦砸了,總得想辦法把鍋甩出去。
“二公子,為今之計,咱倆只能一口咬定,是去卑太過于奸猾,處心積慮坑咱們,以次充好……”
“只能如此了,”袁熙黯然失色。
突然有侍從進來稟報:“二公子,主公派人來問,公子還有多久回鄴城。”
“三天!”袁熙咬了咬牙。
一想到要回去面對父親,袁熙頭立即又大了起來,一時竟然不敢報告這些慘狀。
其實他還不知道,他當初刻意散播出去的消息已經像長了翅膀,很快就傳的沸沸揚揚。
畢竟袁紹與曹操,一個占據四州之地,是天下最大的諸侯,另一個雖據兗豫二州,實力稍弱,但卻控制了朝廷。
在他們兩家身上發生的任何事,本就極其吸引天下人的目光,更何況如今這么一則兩家使者在草原上爭馬的消息。
袁熙雖然不知道劉平的身份,但是劉平前去買馬的消息曹氏并沒有刻意隱瞞,消息靈通者一打聽就知道曹氏的使者是劉平。
劉平在天下的知名度要遠高于袁熙,他可是當朝主管財政的大司農。
拼財力竟然被袁紹一個不起眼的兒子給壓住了,最后袁氏之子成功購得良馬,逼的劉平這個大司農退而求其次,只能去購劣馬。
這恐怕是最近以來,天下最大的奇聞,任何文人士子口中第一談資,哪有傳的不快之理?
袁紹在鄴城也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頓覺揚眉吐氣了一回。
論實力,他遠大于曹操,但曹氏迎奉天子之后,他卻處處受制于曹操。
他一個出身四世三公之家的世家子,竟然被靠宦官起家的曹氏之子壓一頭,這讓驕傲的袁公如何受得了?
如今他兒子終于爭了光,雖然多花了不少錢,但對他來說,名聲才是最重要的,多花點錢又算什么?
所以他派人打聽到袁熙什么時候歸來,他要親自率人迎接,以便讓這個消息傳得更廣一些。
這一日,算著日子袁熙應該到了。
袁紹率領手下眾文武同時登上鄴城城頭,見證功臣凱旋的時刻。
城墻上旌旗招展,軍士精神抖擻,上百文武官員翹首企盼。
突然,有人指著遠處,驚喜的道:“主公請看,那不是二公子回來了吧?”
袁紹站起來,手搭涼棚看向遠處,果見目光所及之處,火紅的戰馬如一片巨大的紅云在慢慢向鄴城靠近。
“那必是我兒顯奕凱旋,我素來對此子疏于管教,沒想到他有此膽魄,竟然壓過了曹孟德之婿,當朝大司農,是我平時看走眼了,”袁紹感慨了一句。
“虎父無犬子,這都是主公教導有方之故。”
旁邊的郭圖嘴里雖這么說,心里卻已經后悔不迭。
當初正是他舉薦許攸陪著袁熙去的。
本以為買一次馬,不過是受累不討好的差事,誰知道后來會發生與曹氏斗財力,競爭良馬這一出,連帶著許攸也因禍得福的立功了。
“主公,情形有點不對勁吶,”郭圖看著越來越清晰的馬群,捏著胡須疑道:“這馬的數目,好像不到三千匹吧。”
袁氏目前手中也有三千匹馬左右,那是多大一群,他們自然清楚,此時雖然對面的馬群離得還遠,但看數目估算,恐怕連一半都不到。
“顯奕這是在搞什么?”袁紹也注意到這個情況,皺著眉頭道:“難道他的馬匹是分批運的?”
“當是如此,”旁邊的審配訕笑道:“以二公子之精明,自有其打算。”
袁紹笑著道:“正南言之有理,等顯奕回來,一問便知。”
處于人群之后的沮授與田豐聽了卻在暗自搖頭。
從草原買來馬匹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主公竟然興師動眾率人來迎接,可見主公是何等的好大喜功,沽名釣譽。
再加上郭圖這等小肚雞腸,喜與人勾心斗角的,審配這等馬屁精在旁邊輔佐,袁氏看似強大,實則外強中干。
不多時,袁熙的馬隊已經到了城下。
袁紹早已率百余文武下了城墻來到城門口。
“父親,兒……兒回來了,”袁熙一見到父親親自迎接,身邊還有那么多文武,這卻出乎他預料之外,就知道自己當初刻意宣揚,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他慌忙下馬,硬著頭皮向父親施禮。
“吾兒立功了,為父甚慰,”袁紹滿臉喜色,問道:“其他馬匹何時運到?”
“其……其他馬匹?”袁熙低著頭咧了咧嘴:“沒有其他,就這么多。”
“什么?”袁紹眉毛立即立了起來,怒斥道:“你當我不長眼睛么?
這才多少,頂多也就一千來匹,你不是買了三千匹?”
所有人都能看得出來,這些馬連半數都不夠。
原來袁熙這馬隊一路走一路死,運到鄴城僅剩一千一百來匹了。
見到父親發怒,袁熙嚇得慌忙跪在父親面前,哭訴道:“兒讓那去卑給騙了,他賣給兒的都是病馬,兒一接到手便開始死,運回來的就這么多。”
“再說一遍,”袁紹臉上頓時如同被狠狠抽了兩記耳光,變得冷若冰霜,怒不可遏。
他今天之所以帶領手下眾文武前來,搞這么聲勢浩大的迎接儀式,就是為了在手下以及世人面前顯擺,他的兒子買到了良馬,壓過了曹操。
可是一轉眼,良馬竟然成了病馬,路上都死了大半,這夸功儀式變成丟人現眼儀式了,傳揚出去,他袁紹面子往哪兒擱?必會成為天下人的笑柄。
看著跪在面前,一副可憐巴巴之相的兒子,袁紹越想越是窩火,一腳蹬在袁熙身上,把袁熙踢了個趔趄。
“你這等廢物,留你何用?”袁紹狂躁怒喝,拔出腰間長劍,佯裝要砍兒子。
袁熙知道躲也躲不過,趕緊主動又爬過來,緊緊抱住父親的腿,哭道:“父親,這都是那去卑太狡詐,處心積慮算計兒之故,求父親開恩吶。”
路上馬死了那么多,袁熙已經知道在劫難逃了,唯一的辦法就是把所有責任推到去卑頭上。
至于他接手那些馬之后,出現了馬驚的意外,那實在是一件太小太小的事,更何況他們很快又把馬找回來了,所以袁熙絲毫沒有多想。
這主要得益于布圖的手法太快了。
這時候郭圖在旁邊拉住袁紹衣袖勸解:“主公,二公子少不更事,為去卑那老奸巨猾之徒所蒙蔽,情有可原,罪不至死。”
眾文武也圍過來苦苦勸說,袁紹才氣呼呼的收起長劍。
“可是,”郭圖看了一眼試圖躲在人群中的許攸,不懷好意的道:“許子遠跟隨二公子前去,本應為二公子出謀劃策,如今卻被去卑所騙……”
說到這里,他故意沉吟了一下,所有人都知道,他這是在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
袁紹自然記得,當初還派許攸給兒子做隨行謀士,兒子固然不討喜,也不舍得殺,但許攸卻沒有這等顧慮。
“把這有眼無珠之徒給我押入死牢!”
“主公,主公,冤枉啊,在下也不識馬性……”
有兩個軍士過來架起許攸便往外拖,許攸口中不住分辨,也無濟于事。
這時候沮授施禮道:“主公,此事不能這么算了,要不然必會淪為天下人笑柄,主公應派人前去斥責去卑這等以次充好,以病馬冒充良馬之卑鄙手段,逼其認錯退錢才是。”
當了冤大頭恐怕沒人會同情,反而會譏笑你傻,活該被人騙,此時唯有向去卑施壓,讓其主動認錯,至于錢退不退,先找回面子再說。
“去卑得了便宜,豈能承認?”郭圖冷笑道:“公與想的未免把去卑想的太良善了。”
“聽公與說下去,”袁紹打斷郭圖,眼睛看著沮授,知道沮授既然這么說肯定會有對策。
“此事反正已經不能保密,若去卑不承認,主公便上表天子,痛斥其卑劣行徑,”沮授道:“如此,其惡行很便傳遍天下,看他去卑怕是不怕。”
“這倒是個好主意,”袁紹聽得眼前一亮。
如今錢貨兩清,他本來沒有什么能拿的住去卑的,他早已在暗中準備南征曹氏,總不能為了這事,派軍去攻打草原。
可是沮授的辦法卻是以去卑的名聲相威脅,若是把去卑名聲搞臭,以后草原上的馬保準一匹也賣不出去,這相當于斷了去卑的財路,去卑能不急么?
“就按公與說的辦,去卑若是不肯認錯退錢,我就上表朝廷,讓天子主持公道。”
劉平率領一行,非只一日到得許都郊外。
他此行雖然買多蘭部的馬稍微貴了一些,但好在此前劫了老虎寨,得錢四千萬。
最后算下來他只用兩千萬錢便弄到了去卑手中的三千匹良馬,還換給袁紹一批劣馬,也算收獲頗豐。
更何況挑起去卑與袁紹之間的矛盾,對袁紹來說也是個牽制,對將來的官渡之戰有莫大的好處。
至于得到布圖部族這些優良的牧馬人,都可以忽略不計了。
不過范顯雖然感激劉平的救命之恩,但卻以家眷都在徐州為由,沒有跟隨來許都,劉平也沒有強求,這不得不說是個小小的遺憾。
“主人,這就是大漢的都城么?”桑琪格看著許都高大的城墻,城門口有無數軍兵把守,百姓進進出出,人煙稠密,覺得無比新鮮。
許都新建,天下文人士子紛紛來投,帶動大批商賈百姓前來。
只不過許都此前畢竟是個縣城,城墻規模太小了,所以普通百姓的集市貿易都被擠到了城外,所以乍看起來極其熱鬧。
桑琪格布圖等人一直在草原上長大,哪曾見過如此繁華的城邑?
“主人,你也是大官么?”桑琪格忍不住的發問,對于劉平的身份更是存疑。
這時候,守城都尉率領軍兵前來,躬身恭恭敬敬的道:“末將參見平公子,司空已在府中等候多時。”
“幫忙照顧馬匹,”劉平命令道。
“諾!”
曹操于司空府中正在與郭嘉程昱等人閑談。
袁熙當初故意散發出去的消息,曹操這里自然也收到了,不過曹操卻絲毫也沒有惱怒的意思。
袁紹本就財雄勢大,劉平帶的錢少,競爭不過袁熙也屬正常。
只不過劉平退而求其次買一批劣馬的舉動卻很讓人不解,買回來根本沒什么用處,還白花那么多錢干什么?
只是他們也清楚,以劉平的為人,絕不會做那等蠢事,袁熙所透露出的信息只是表象,具體實質他們卻也沒猜出來。
這時候有侍從來報,劉平回來了,已將馬匹運抵馬場。
曹操站起身來,笑呵呵的半開玩笑道:“諸君隨我去看看,平兒采買一批劣馬到底為何,這孩子不會真的想開車馬店吧。”